姜珣久久无言。
姚珞珞说不清此刻心里的感受,她原本该愤怒、该失望,可看着姜珣寥落地站在那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把他与这个世界分隔开来,姚珞珞突然就失去了所有质问的力气。
他骗了她,可是在保护自己这件事情上,姜珣几乎不遗余力。姚珞珞心中无比矛盾。那些朝夕相处的关照与保护,却基于一个莫名其妙的谎言。连同过往的所有美好记忆,在此刻都仿佛镜花水月般摇摇欲坠、一触即溃。
姜珣似有所感,抬起头,便对上姚珞珞有些失神的瞳孔,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流逝。这种感觉撕扯着他的心脏,姜珣上前一步,近乎慌乱地想要解释。
话到嘴边,却仍是胆怯。
他要如何坦诚?说他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只知道杀人的兵器,是沾满鲜血、妄图玷污神明的无耻信徒。
他开不了口。
身体里的徐湘祈默默看着这一切,没有出声。
她没有姚珞珞那样熟悉姜珣,直到她点破姜珣的身份之前,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影一的身份。
那个晚上她没有仔细看,却也记得姜珣流了很多血,伤得很重。
他却带着那样重的伤,瞒天过海,勉强自己同姚珞珞一路南下,水路陆路走过一遍,陪着她上山下海,帮助她捉拿盗窃案的真凶。
纵然徐湘祈心中对姜珣的身份怀疑不减,却也不得不为这份真心折服。她现在只有保持沉默,只有这样才是对姜珣和姚珞珞最大的尊重。
终归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她不希望珞珞被骗,但也不能替她做出选择。
在无尽的沉默之中,姚珞珞冷静下来,开口道:
“既然刚才的问题你回答不了,那我就问些其他的。”
她没有看姜珣的反应,问:
“影一这个人到底存不存在?”
姜珣顿了顿,摇摇头:
“严格来说,影一就是我,影卫之中的最高首领,只是大家通常不会用到这个名号。”
姚珞珞闻言自我安慰地想:这样说来,他也不算完全说谎。
她凝神望向姜珣的方向,不知想到些什么,继续道:
“第二个问题——”
“和蒋成龙交手的那天晚上,你到底有没有受伤?”
姜珣抬起头,似乎没有想到姚珞珞会问起这个,下意识想要摇头。
姚珞珞望着他的方向淡淡道:
“你已经骗过我一次,希望不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
否定的话卡在喉中,半晌,姜珣微微点头,解释道:
“那人不是我的对手,只是一些小伤,怕你担心,便没有说。”
“第三个问题。”姚珞珞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微微颤抖:
“你的伤,可以让我看看吗?”
阴影遮盖住了姚珞珞脸上的表情,她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微微泛红。
她突然意识到,记忆中姜珣似乎常常会受伤。可每一次无论他伤得多重,在她面前,却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天生不怕痛,不怕死。
可是世上不应该有这样的人。
这一次姜珣没有犹豫太久,果断摇了摇头。肩上和腰上的伤都是小伤,可他担心姚珞珞看到他背后的伤口。他不能再欺骗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被她发现。
姚珞珞回过神来,意识到方才那个问题有些意气用事。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受骗的是她,如今心疼姜珣的还是她。
姚珞珞突然没有了再问下去的力气。甲板上已经恢复了安静,可见事情已经处理干净了。姚珞珞颓然摆摆手:
“你走吧,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姜珣不想离开。他最害怕从姚珞珞脸上看到这种不愿面对他的神情。
从他以影一的身份来到姚珞珞身边开始的那天,他没有一刻不在后悔,却也在每时每刻庆幸。他知道欺骗姚珞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但他从来没有能够像这段时间这样,可以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的陪在姚珞珞身边,目光所及之处,永远能够看到她的身影,保护她、照顾她、为她所用,在短暂时光里,成为专属她一个人的武器。
姜珣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冲动,他不想再骗她,不论姚珞珞会不会接受,他要将关于自己的一切全部说出来。把身体中的腐烂黑暗一刀刀抛开,连同血肉和骨骼,完完整整地展现在她面前。
然而就在他刚刚想要开口的瞬间,姚珞珞出声阻止了他。
她的心中莫名不安,声音近乎慌张: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你回去吧,我想要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儿。”
不知为何,她有种直觉,姜珣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会彻底改变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可现在他们都处在情绪不稳定的状态下,姚珞珞害怕姜珣是一时冲动,也害怕自己会受情绪的左右,说出违心的话、作出违心的事情,伤害对方。
所以她必须要阻止姜珣,等到彼此的理性重新占据思想,才会是他们之间最适合坦诚以待的时机。
姜珣走后,姚珞珞独自坐在桌边,发呆许久。她好像在想些什么,真要细细思量,却又发现脑袋空空。她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满心难以言说的苦涩。
欺骗是兵不血刃的背叛,交付真心的人只能一败涂地。
直到徐湘祈的声音轻轻响起:
“珞珞,别想了,我们去睡觉好吗?明天睁开眼,一切都会变好的。”
会吗?
姚珞珞无声呢喃,身体乖乖听从徐湘祈的建议。她宛如幽魂般直挺挺躺上床榻,遵循肌肉记忆的本能盖上被子,躺下来,闭上眼,调整呼吸。
不到一刻钟,床上的人不再动作,好似已经睡着,空荡的房间中,只剩下紊乱而剧烈的心跳声,声如擂鼓。
第二天一早,姚珞珞迷迷糊糊醒来,大脑混沌如浆糊,甚至想不起昨晚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而从这一天开始,她和姜珣心照不宣,似乎都在默默躲避对方。直到船只抵达京城的码头,她都没有再见姜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