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珞珞讶然，显然对影一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想必他是听到了甲板上的动静，特意来保护她。
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没想到一次江南之行，竟如此多灾多难，在江宁折腾了这么久还不够，回程的路上也不顺遂。
时间太晚，姚珞珞不方便和影一单独共处一室。将人请了进来，房门敞开，长廊中微冷的空气一点点填充整个房间，姚珞珞顿觉思绪清明了许多。
她看向影一。
影一沉默地站在原地，敛目环胸，站在距离房门一步距离的墙边。
门外再次响起匆匆的脚步声，翠竹喘着粗气出现在门外：
“小姐！您没事吧？”
翠竹边说边进了房间，小跑着来到姚珞珞身边，看她神色自然，放下心来，这才注意到房间中的影一。
翠竹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同姚珞珞小声交代：
“小姐，咱们的船遇上水贼了！”
姚珞珞点头：“我听到了。”
她握住翠竹微凉的手掌，温声安抚：
“别怕，咱们人手足够，他们会保护好我们的。”
受姚珞珞镇定自若的姿态影响，翠竹悬着的心也慢慢回落。只是窗外不时传来的交手声音实在可怕，翠竹打定主意，今夜定要好好守在小姐身边。
却听姚珞珞突然道：
“冬青还伤着，身边只有刘江守着，也不知他应不应付得来。”
被姚珞珞一提醒，翠竹也担忧起来：
“想必冬青姐也定然听到外面的骚乱，此刻定是在担心小姐。”
“正是。”姚珞珞蹙眉，“我怕她受惊吓，又担心她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轻举妄动。这丫头若是倔起来，刘江恐也拦不住她。”
她向外看了看，三楼仍是一派风平浪静。思索片刻，她将翠竹拉到眼前：
“翠竹，你去陪陪冬青。”
翠竹闻言，下意识便要拒绝。姚珞珞继续道：
“冬青身边状况不明，你我都难安心。况且我身边还有影一在，他定能保护好我。”
翠竹喏喏道：
“可是小姐……”
姚珞珞捏了捏翠竹的掌心，肯定道：
“我保证，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翠竹心中记挂冬青的心意不比记挂姚珞珞少，她看了看影一，又看了看姚珞珞，终于还是依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房间中再次剩下姚珞珞和影一两个人。楼下的打斗声听着仍旧激烈，可见这群以水为生的水贼有些难缠。
安静片刻，姚珞珞忽然轻声道：
“外头可是起风了？”
不等影一回应，姚珞珞自顾自道：
“有些冷，将房门关上吧。”
影一不明所以，依言照做。
墨色长衫随着影一的动作微微摇摆，像一片沉寂却温柔的夜。
回想起来，他似是偏爱黑色，同行这么多时日，姚珞珞似乎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其他颜色。
再往深想，她发现除了这一点，似乎再也找不出什么旁的印象能描述影一。他不会说话，时常将自己藏在人群最后，悄无声息地保护每一个人。
保护她。
所以，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影一的身份呢？
是他近乎执拗般时时刻刻紧盯她的安危。
是冰冷江水中那个近乎滚烫的拥抱。
是恰到好处的烤鱼和点心。
是永远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的安心。
是无数次，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他平静却深刻的目光。
……
门扇关闭的瞬间，姚珞珞的声音从影一背后传来：
“姜珣。”
“是你吗。”
仿佛空气凝滞，落针可闻的房中，一时间连呼吸声都消失无踪。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迷雾，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扯揉碎，化作点点斑白，在他们的世界飘了一场始料不及的大雪，昭示一切的终局。
握住门栓的手一点点失去血色，感受着细碎木屑一寸寸刺进指尖的痛楚，渴望能掩饰心中左冲右撞的惶恐。
徒劳无功。
沉默许久，姜珣终于颓然地松开双手。
门栓上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指印，他不敢回头，不敢面对姚珞珞怀疑和失望的神色。
他缓缓从怀中摸出解药，苦涩至极的丹药入口即化，姜珣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任由融化的药液灼烧般一分一寸消解喉间的禁锢，直到他能嘶哑开口：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他想起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想起姚珞珞逆光站在他面前，用一种陌生而厌弃的目光冷冷看着自己，那种凌迟般的痛楚，再次侵蚀了他的身体。
珞珞身体中的女人，真的会信守承诺，向她保守秘密吗？
迟迟等不到姚珞珞的回答，姜珣只觉自己的一颗心无边无际地下坠，落入不见天日的深潭，看着水面缓缓凝结出一层薄冰。他困在水里，明明能够清楚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对命运的走向无能为力，只能逐渐窒息，直至沉入水底。
仿佛百年般漫长的时光之后，他终于听到姚珞珞故作轻松的声音：
“我随便猜猜啊。本想诈你一下，没想到你这么轻松就说了实话。兵不厌诈哦，阿肆。”
姜珣终于回头。
纵使脸上还带着易容，可那双眼睛却已经完全变了。姚珞珞脸上强撑着的笑意一点点跌落，直到彻底溃不成军。
眼前这人是姜珣没错。
她垂下眼帘，面前之人熟悉又陌生，她不愿再看：
“为什么要骗我？”
她只觉四肢沉重，像是脱力一般，无比疲惫，仅剩的力气勉强支撑她问出这句话。
其实她心中还有许多问题。
为什么要用影一的身份陪在他身边、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肯对她说一句实话、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从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是不是只有她是试图掏出真心的傻瓜？
姜珣的演技远不如他自以为的精湛，和影一相处的过程中，她曾经无数次在他身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姚珞珞一直以为，是她私心多想。
可就在方才打开门的瞬间，姚珞珞心头突然浮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
她想知道，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