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林星问见的世面足够多，只是黎暮云突然哭了而已，他倒也不至于惊慌失措。
从黎暮云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像是一个将自己完全沉浸在料理中的天才厨师似的。
但这也有可能是他察觉到了什么，为了洗清嫌疑故意表现出来的样子。
虽然从吴宇直的话，林星问早早就判断出来，黎暮云是个对于做菜十分狂热喜爱的人。
但是这份狂热到底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可能他不择手段到了接受邪教介入的程度，当然还值得更进一步的试探。
林星问礼貌地笑笑，垂下眼眸。
万千星光在穹顶下旋转着，光芒璀璨，映在林星问的脸上，纤长的睫毛投下蝶翅状的灰影，掩住他猜疑的目光。
黎暮云觉得自己一见钟情了。
竟然有人这么懂他的料理。
这是什么！
这一定是一种命中注定！
黎暮云在某种意义上和他的父亲如出一辙，起码在对自己料理上的坚持是这样。
林星问刚刚所说的话震颤了他的灵魂。
黎暮云眸光明亮而柔软，甚至不知不觉在林星问旁边坐了下来，倾身近旁，仔细地听着林星问的每一句话。
黎暮云听得认真，间或点头应和。
“正如您所说，2015年夜丘产区的勃艮第红酒炖夏洛莱牛肩肉，果然单宁结构还是太紧了。”
林星问道：“你用海盐和迷迭香提前腌制来处理筋膜，让结缔组织自我分解很聪明。但是迷迭香的量的把控和腌制时间上有一点差错，腌制时间短了，而迷迭香用得重了。”
“您居然连这个都尝得出来！腌制时间居然都逃不过您！”
黎暮云激动得眼睛发光，直凑到林星问身前，语气惊叹。
他白色厨师服领口松散地翻折着，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锁骨阴影处有一道月牙形的淡粉色伤疤。
林星问看他伸出手将桌上的意面端到面前。
他白色厨师服袖口的金色袖扣，原来形状是米其林星标。他右手小指关节内侧还结着暗红色的烫伤旧痂，像是一枚小小的勋章。
“林先生，怎么了吗？”黎暮云发现了林星问的目光，倒也没有遮掩，将那枚伤疤亮在他面前。
他抬手摩挲着这枚伤疤，眼神有些怀念：“这还是我之前在巴黎学做焦糖雕花时烫伤的，现在我的焦糖雕花已经做的很好了……对了，林先生，你要不要现场试试？”
说着说着，他眼睛不由得一亮，兀自站起身来：“来，跟我来后厨。”
若是对方有所察觉，在后厨有所埋伏……
林星问心中有防备，但能看到后厨，确实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探清虚实，不容错过。
“好。”林星问跟着站了起来。
围裙系带勒出年轻主厨过分纤细的腰线，更显得他消瘦纤长的身影，他在前面走了两步又停在原地，微侧着身，等着林星问上前。
“其他菜品您尝过了吗？您觉得还有什么调整的空间吗？”
一直到进了后厨之后，面对着其他的厨师和帮工人员，他的语气瞬间冷淡了下来。
“我说过，中午解冻后的牛肉，直接扔掉，不能再重新放进冰箱晚上再用，你们是真当顾会尝不出来吗？而且你们切牛肉的刀工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要2cm见方的立方体吗？还有，牛肉的腌制时间不足，我说过晚餐要用的牛肉，要腌制六小时以上，你们晚上用的二次解冻的牛肉没有腌制这么长的时间吧？”
他眼睛缓慢地扫过整个厨房，漆黑的眼睛像是什么都透不进光的深海般，令人难以逼视。
副厨和帮工都被他这几句话吓得纷纷低下头去。
“如果你们还是这样的态度工作的话，那我会考虑把你们换掉。”
他语气冰冷寒酷，整个厨房顿时鸦雀无声。
转过身来，望向林星问时，那严酷冷漠的眼神像是遇上了春天似的，瞬间融化成了一汪温柔大海。
“你想吃什么？肉类、海鲜、蔬菜还是甜品？今天的海鲜有上好的三文鱼和生蚝，都可以做焦糖雕花。对了，今天的有机金瓜也不错，可以做焦糖有机金瓜。甜品的话，你想吃焦糖布丁吗？这个甜品比较经典，还有许多法式甜品，像焦糖泡芙塔、焦糖玛奇朵蛋糕、焦糖杏仁挞，都可以现做。”
黎暮云朝林星问一一展示料理台上的食材。
他的语气轻柔松软，相比刚刚面对众人时严厉的模样，现在的他被对比得像是想求主人认同的小狗般，眼眸闪亮，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林星问不着声色地将其他人快吓脱窗的眼神看在眼里，只道：“就甜品吧。焦糖口味我比较喜欢甜品类的。”
“好！”黎暮云欢喜应声，“那做焦糖泡芙塔好吗?你喜欢吃吗？”
“喜欢的。”
黎暮云熟练地将黄油、水、玫瑰盐、冰糖放入珐琅锅里，小火加热至黄油融化，水慢慢沸腾，雾气升腾，他站在料理台的氤氲雾气里，纤瘦的身影，像一株被霜打湿的薄荷。
在黎暮云做甜品的时候，林星问也在观察着后厨的情况。
被骂过之后的副厨和帮工们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岗位，有条不紊地继续工作，像是已经习惯了似的，每个人都恢复了忙碌的状态。
虽然是黎暮云的主厨，他也牢牢把控着厨房，但其他人也基本上已经形成了工作流程。
不过，这么热爱自己料理的主厨，会积极进行加盟店这样的事情吗？
毕竟从他刚刚对料理的精准把控来看，一旦加盟了，就不是能够将细节都能打磨得这么完美了。
加盟就意味着舍弃掉料理的细节，对口味无法精准把控，这也是每一家米其林五星的餐厅都难以进行复制的原因。
林星问暗暗在后厨间走了一遍，查看了一番。
目前看来，后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
最终，林星问的视线停留在了眼前的黎暮云身上。
所以，还是要黎暮云身上有问题吗。
黎暮云已经将焦糖熬制完成，将卡仕达酱挤入泡芙的空心后，他将泡芙顶端蘸上新鲜熬制出的焦糖后，又将剩下的焦糖液挤入了裱花袋，挤出玫瑰样式的焦糖装饰。
焦糖泡芙塔制作完成后，他欢喜地端起盘子送到林星问面前。
对上林星问的眼神，他不由得微微一愣。
林星问正平静地等着他身后，琥珀色虹膜浮动的光斑像是泡在威士忌里的冰，他低头望了一眼那泡芙塔，微微一笑，眼里的冰霎时消融，快得像是他的错觉。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