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桃最终没有走出多远,只能退回到避风处,耐心等待风势减弱。
若曲容曲离仅是因为大风而未能赶来,那便最好。若是他们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曲桃想到此,咬了咬牙。
待到风势减弱,曲桃便往东都城内方向发足狂奔而去。
打开大门,入得屋内院中,就见满地狼藉。大风将院中的藤架吹倒,未关的窗户都吹掉了半扇。院中地上有倾倒的香炉,角落中还夹着一些符纸,用朱笔胡乱涂了家宅平安、踩扁小人之类的话,一看便知是出自曲容之手。
曲桃捏起那张符纸看了看,不禁笑了出来。
双胞胎哪里会什么招风阵,只是想演场把戏逗逗那些徘徊在曲氏宅外的刀氏徒子徒孙罢了。他甚至能想到,曲容昨日便在回家途中,顺路买了一些符纸、铃铛之类的东西,到了晚上就“开坛做法”、“呼风唤雨”,曲离一定在旁边冷眼看着,时不时翻个白眼。
而那些徘徊附近的刀氏人……
曲桃见到了院墙上那些散乱的脚印,被踢缺了的墙灰——刀氏那时应该翻墙进来了。
拾起滚到墙角里的铃铛,边缘处有些红色印记,似乎是血迹——曲桃握紧了那个铃铛,想到曲容用这个铜铃狠狠砸向刀氏其中一人的头部,转眼便见了血,那人冲上来,一把捉住曲容,曲容会怎么做?
她一定拔出了那把往日挂在腰间充当拐杖的“宝剑”。曲容不懂剑法,只会拿着把长剑胡乱劈砍一番,和拿着把菜刀没多大区别,不过或多或少还能阻挡一下刀氏的人,但是……
曲桃弯腰拾起一把快要段成两截的竹伞,切口上仿佛被反复劈砍了许多刀——可见,刀氏也不是空手而来。竹伞在这,意味着魏南河当时也在场。魏南河虽然身轻如燕,能够飞檐走壁,到底不是练家子,他应该是想带曲容曲离翻墙逃走。
曲离那时一定被曲容和魏南河护在身后,曲容为了曲离,定会让魏南河带曲离先走。曲离也一定不会同意。即使刀氏环绕如狼似虎,他们两个那时候肯定也能吵起来。魏南河答应过他,又听不得他们争吵,索性拖着两个人一起跃上墙头……
曲桃在被风吹至院角的杂物中,拾起了一只靴子,那靴子不大,和他手掌一般长,是曲容的。
看来关键时候,刀氏人扑了上来,捉住了曲容的一只脚,进而将曲容整个拖离了魏南河。魏南河回头顾及曲容,被曲容喝止,曲容会怎么说……
“总得留个人给阿兄报信吧!”
曲离一想到昨夜曲容喊出的那句话,就坐立不安。天色渐晚,他很想快些回去告诉曲桃昨夜发生的事情,然后想办法去救出曲容,可是现在……
“这位郎君,可是心急了?”帘子后传来一温柔清丽的女声,将曲离焦操奔远的思绪稍微拽回了一些。
“实不相瞒,曲某确实心急如焚,不知现在这个时候,是否方便出去?”曲离试着问道。
昨夜魏南河背着他在坊间院墙上穿梭,也不知跑了多久,魏南河本想将他送到洛水上游曲桃处,途中见这个院子没亮灯,似乎无人居住,于是就让他暂且留在这里,说是回头再去看看曲容。
曲离躲在院子角落胆战心惊地好不容易等到了魏南河回来,却见魏南河摇了摇头:“没看见人,似乎被带走了。”
曲离那一瞬心中只有一句话:“怎么办阿耶,阿娘,我把曲容弄丢了……”
就在此时,院落中的灯亮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刺耳的惊呼。
魏南河下意识冲上前捂住了那个呼喊的小娘子的嘴。
屋内传来一声:“谁?”话音刚落,便见一名女子推门走了出来。她看了看捂住自己婢女的魏南河,又看了看跌坐在地失魂落魄的曲离,眸色始终冷静,似乎对他们的到来,全然不放在心上。到底男女有别,她却没有露出一丝惧意。
“娘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这时院外传来闻声而至仆人的询问。
“无妨,念儿方才见到两只耗子,已经走了。”女子平平说道。
那边见无事,便告退了。
被冠上“耗子”名头的魏南河与曲离面面相觑,皆不知这女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以先放开念儿吗?”女子不慌不忙说道。
“啊!”魏南河这才慌忙松开手来。那个被称为念儿的婢女早已泪流满面,此时脱离钳制,忙跑到女子身后躲着,嘴巴上还有红红的手印子,可见魏南河当时真是心急,很用了几分力气。
魏南河十分过意不去,连连作揖道歉,念儿也不看他,就是不接。
曲离心想,要不趁着现在赶紧离开才好,正要去和魏南河说,便见魏南河毫无预兆的地一头栽倒在地,额角蹭破了皮,很快见了血。
念儿又是一声惊呼,好歹被她半路止住。她捂住嘴,小声问:“他怎么了,我可没让他磕头赔礼……”想想又补充道,“没见过磕头也能把自己磕晕过去的。”
念儿可能不知道,曲离却知道这其中原因——远处天边已经开始发亮,魏南河这是进入“睡眠”状态了。想他们昨夜折腾了一宿,看见没灯的院子还以为是没人。如今才知哪里是没人,根本是早早歇下了,这不又早早起了。曲离这一夜心思混乱,哪里还分辨得时分。
“他看上去,死了呢。”女子冷淡地适时开口。
曲离一时怔住,没想到这女子言语如此直白,胆子也恁大,然而此时他无暇细想这女子的反常之处,忙道:“他得了一种怪病,白日里就必须要睡着。”说完上前扶起魏南河,“我们这就离开。”
“慢着。”女子开口制止,“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入得将军府,可如今天将亮,出去恐有不妥。”
不说曲离一人都难以绕过众人视线翻爬出去,他也不好将魏南河独自留在这里,而他更没有那个本事能带魏南河离开……
也许是曲离一脸纠结的神色实在太过明显,女子继续说道:“不如暂且留在此处,待你朋友醒来,再离开不迟。”
曲离唯有点头应了。将军府中的女子都不在意,他若是瞻前顾后,反而不妥。此时他迫切想要知道曲容去向,曲桃发现他们今日没有去观礼,怕是也能猜测一二。
本着男女授受不亲,曲离坚决要求把自己和魏南河留在院子中。怎知后来起了强风,他才带着魏南河冒昧地进了女子的闺房。
女子避讳,坐在帘子后,魏南河好运地得到了一张躺榻,额头上的伤口也被念儿小心处理过了。女子隔着帘子看了魏南河一眼,摸了摸放在脚边的油纸伞。
曲离心中记挂着曲容,全天仅吃了几块糕点果腹。好不容易熬到风歇了,日落了,魏南河醒来了。
魏南河睁开双眼,看见的是与往日都不同的景象,身下是软的,鼻端是香的,就连房梁上都画着精致的图案……
“魏兄,太好了,你醒了,我们快些离开吧!”曲离开心的声音传来,让魏南河彻底清醒了。自己今日似乎不合时宜地“睡”过去了。
魏南河忙翻身起来,就见到帘子后一个淡淡的轮廓影子,那个昨天被他捂了嘴的婢女念儿,正站在帘子边,嘟着嘴瞪着他。
“多谢娘子仗义相助。”魏南河一揖到底。
女子道:“郎君不必多礼。”
魏南河此刻精气神回满,神思都比昨夜要敏锐许多,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我们可是在何处见过?”
曲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然而这话也提醒了他,曲离这才壮着胆子细细看了看站在帘子边的婢女念儿。之前本着男女有别,未免失礼,曲离与她们相处一直低着头,能不看就不看,能少看绝不多看,如今看清楚了,他也觉得这婢女是有点儿熟悉,在哪见过呢?
不等他多想,女子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怀中抱着一把油纸伞:“某对郎君所造之伞,甚是喜爱。”
曲离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日在茶棚,向曲容要买伞的主仆二人吗。她们哪来的魏南河的伞,而且她知道这伞是魏南河所做,那么就意味着,半夜买了魏南河伞的就是她!
果然如他们所想,买伞的是官家女儿。然而,这样的官家女儿超出了曲离往日的认知。他看了看魏南河,发现魏南河也是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多谢,”魏南河道,“我们还有要事,就此别过。日后有机会,定会报答今日之恩。”
女子圆圆脸上笑眼弯弯,整个面容仿佛都生动起来:“某姓恭,名良仪,敢问郎君如何称呼?”
魏南河感觉脑中似乎有声转瞬即逝的嗡鸣,脱口而出:“竹郎匠。”他下意识不想说出自己真名。
念儿生气:“好不识抬举,就没个正经名字吗?”
恭良仪倒是不在意,缓缓将竹郎匠三字念了一遍:“你们去吧,你们关心的人应该无妨,无需多虑。”
“你怎么知道?”曲离闻言一震,莫非这位恭良仪知道些什么。
只见恭良仪摇摇头:“说出来恐惹人生疑,但我似乎能看过往今后。我见到你们开心地聚在一起,似乎就在不久后,故而我才放心留你们在我这静待一日。”
“如此……借你吉言。”曲离道谢,不再耽误,和魏南河一起离开了。
而此时此刻,曲桃正站在刀氏的内堂中。
刀盏早已醒转,奈何赛场失利,让他心情大为不好,时刻处在就要爆发的边缘。
“不知曲工登门所谓何事?”刀盏道,“不对,曲工如今可是东都第一名匠,哪里还需要我们这些老匠人。”
曲桃不欲与刀盏绕弯子:“放人。”
“放人?我还放狗呢!”刀盏将案几上的杯盏扫落在地,几个甚至打在了曲桃的身上。
曲桃冷眼看了看碎在自己脚边的瓷片,转身便走。
“你可要看好你家小娘子,若是贪玩跟了人去了不干净的地方,那可有的是罪受。”刀盏盯着曲桃的背影忽然阴测测吐出这么一句。见到曲桃身形瞬间一滞,刀盏露出满意的笑容。
“看好你的招牌。”曲桃回头看了刀盏一眼,他似笑非笑,只是眼神可怖,直看得刀盏定在了位子上。
刀盏觉得仿佛就在方才被那冰冷的视线击穿了一般,等回过神来,已是一身冷汗,而内堂之中早已不见曲桃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