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他来自墓中 > 第二十六章 台高者胜
    又三日。

    在第八日的夜晚,魏南河陪着曲桃坐在搭建好的木结构中,透过结构间的间隙,看着对面那可以说是庞然的黑影——刀氏高台,或者说刀氏高塔。

    刀氏早在两日前就放弃继续做高,而是开始在下方做加固工事,务必让这个高台顺顺利利撑过第十日。为防有人对工事不利,夜间还留了许多学徒守夜。

    曲桃忽然伸出手道:“起风了。”

    魏南河抖抖自己带的包袱:“我今日多背了一床棉被!”

    曲桃微微一笑,魏南河一怔,喃喃道:“曲兄,我总觉得我们似曾相识。”

    “可你又说不出个什么来,”曲桃道,“或许是缘分?”

    魏南河赧然:“当是。你们不在乎我这奇怪的病,还与我结交,魏某真是……”

    “好了,”曲桃止住魏南河感谢的话语,“你我之间不需说这些……实不相瞒,我们此次来东都,就是为了寻访郑工,怎知郑工旧宅扑了个空,如今那里更出了命案,连带着我们都被怀疑上了。”

    魏南河匆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可是那晚我的确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曲桃定定看着魏南河,一字字问道:“会是你吗?”

    魏南河起先一愣,随即把头摇得似拨浪鼓:“曲兄,不是我!我为何要杀人呢?”

    曲桃只是随口一问,想看看魏南河的反应。他和曲容曲离虽然都很有默契地没和萧明远提起过魏南河的事情,但是魏南河好巧不巧的从火场逃生,萧明远怀疑死者之一是御史大夫陈济舟,他事后去了解过,那个洛水上游河州丢失了孩子的人家,就是陈御史家,而魏南河又砍了河州上生的筀竹做伞……

    为了保险起见,曲桃这几日夜间都将魏南河留在身边,他细细留意魏南河,魏南河心思单纯,不似作伪。正如魏南河所说,其实曲桃自己,对魏南河也有种熟悉之感,这种熟悉之感不知源自何处,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此事虽非魏南河所为,但应该与他有关。

    曲桃决定相信魏南河。

    “我相信你,南河。”曲桃直呼魏南河的字。

    魏南河闻言似乎松了一口好大的气,若非夜色不明,一定也能看见他红了的眼角,他还不知道在他将头摇做拨浪鼓的时候,曲桃已经想了许多。

    “如今已是第八日,我虽嘱咐了弟妹锁好门窗,但仍然不放心……”曲桃转头看向那边的刀氏高塔,“他们看着似是胜局已定,但刀盏为霸这许多年,一定会做万全准备。”

    “你担心他们对曲容曲离动手?”魏南河问。

    曲桃点点头:“毕竟是曾经打断郑工手臂的人。”

    “我明白了。”魏南河应道。

    第九日。

    曲容曲离面色整肃。

    曲桃道:“睡得不好?”

    双胞胎齐齐摇头,看向刀氏那边的视线都快着火了。

    “晚上有些老鼠叫,吵死人了。”曲容道。

    “不知哪里来的臭虫,想偷我家粮食,做梦。”曲离道。

    曲桃看向刀氏那高耸的塔台——塔台如今已经足够高,刀氏拿手的雕功也在塔台上展露无遗,他们似乎对塔台已经足够放心,开始有闲情逸致去为塔台做上饰面,系上五颜六色的绸带,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亭亭玉立在洛水河畔的窈窕女子,这几日已经吸引了许多东都人来围观。

    曲桃的高台已经搭至一人多高,他也不打算在往高了砌,开始为高台封顶了。与刀氏形成鲜明对比,理睬曲氏的人自然少之又少,好心的会劝他年轻人以后路还长,幸灾乐祸的就会不知从哪蹦跶出来,狠狠嘲笑他一番,专门挑难听的说。曲桃总算也明白,自己修了恩泉寺大佛,看来还是得罪了一些人。

    然而从小他就知,总有人,恨人能己所不能。那些嘲讽的话于他而言自是不痛不痒。更何况他在墓中十年,早已能做到随心所欲地心无旁骛,只要他想,便可以随时如同置身周如无物的境界,仿佛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墓室,这也是他这些日子做工时的新发现。

    看来此次比试,还是有所收获。

    “阿兄,你笑什么呢?”曲容问道。

    “我笑了吗?”曲桃回过神来。

    “笑了,还笑得很……不怀好意。是不是,曲离?”曲容说罢撞了撞曲离的肩膀。

    曲离点头道:“是的,可是你想到什么法子了?”

    曲桃笑道:“我只是忽然想到,太强必折,太张必缺……”

    曲容仰望那怂入碧空的刀氏高塔,一脸生无可恋:“我觉得它快要上天了。”

    “怎可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曲离道。

    “你哪里听出我是涨刀氏士气了?”

    “你……”

    “好了好了,”曲离适时打断双胞胎的争执,亏他之前还以为萧明远转移了曲容的大部分火力,看来是他想错了,“你们感受一下,是不是起风了?”

    曲容曲离闻言齐向远处看去……

    “是啊……”曲离道。

    “起风了。”曲容笑了起来,“仔细美人吹断腰。”

    曲桃摇摇头:“不可妄言。”

    曲容撸了两把袖子:“曲离,晚上回去我们就摆个招风阵。”

    “晚上你们好好在屋里待着,魏南河会看着四周,过了明日就好了。”曲桃叮嘱道。

    “知道。”曲容曲离应道。

    第十日。

    东都刀氏与曲氏对垒的最后一日。胜负将在今日决出,规则如旧,高者胜。

    云心连同其他主事官员一起来看这场名匠之间比试的最终结果。

    那天风很大,吹得云心的僧袍烈烈,更显得他神色冷肃。其他人见到曲氏与刀氏最终成品时,本想还调笑两句,但看云心那张冷得堪比阎罗王的脸,便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曲桃最终按照祭祀大殿的图纸,等比例做了个一人多高的台子,看着倒是与那图纸大形如出一辙,奈何就是不够高。

    “曲工这个做得确实精妙,也很有借鉴价值,只可惜这次比试,太后明确说了是,高者胜。”

    “刀氏这个简直巧夺天工,看看这精美的雕工,这怕是当今天下最高的塔台吧,若是登上,满天星辰,岂不是触手可及!”

    “果然是东都第一名匠啊!”

    在一众赞叹声中,刀盏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时不时往曲桃处看上两眼,眼中尽是再也抑制不住的自得。

    “今日风这么大,你们居然还能说这许多。”云心终于开口,他露出今日第一丝笑容,“诸位可是有了决断?”

    什么叫“可是有了决断”?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刀氏高台不知道相当于多少个曲氏那个东西,云心法师你不能因为曲工是你找来的人就有失偏颇啊!

    想是这样想,云心毕竟是太后身边红人,于是有人斟酌了一下用词回道:“太后旨意是‘高者胜’,如今有目共睹,刀氏高塔更高一筹。”

    云心哼哼笑了起来:“高人,高人,可是长得高的人?”

    大家心里一咯噔,这云心是想玩文字游戏混弄过去么!

    “既然决定比试搭高台,这个高,自然是高度的高。”有人说。

    “对啊对啊……”一众纷纷附和。

    云心握住被大风吹得扬起老高的袖子,淡淡道:“风太大,你们再说一遍?”

    众人无奈,只能迎着越来越强的风,重复说道:“既然决定比试搭高台,这个高,自然是……”

    话音未落,便听有人大喝一声:“塔要断了,快跑!”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就见刀氏高塔中部木架被风吹散了几节,耳边风声呼啸来去,隐隐似乎还有木材折裂之声。

    其下人群纷纷奔走避让,刀盏心头捏了把汗,暗暗想到:“好在,即使断了,还是高过曲氏的。”

    然后事情发展的比他预想的更快,下一刻,断掉的上半部塔身,便凭着那要断未断的几根木柱,牵带着下半部一齐向洛水上倒去!倒下的木塔砸入奔流不止的洛水中,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众人纷纷惊魂未定,有的甚至四肢都抱在了大树上,未几连那树的枝干都被风吹折了下来,直把那人吓个半死。

    唯有云心站在飞沙走石中,轻轻扬起袖子遮挡这越来越强的风势,一边说道:“现下,谁胜!”

    他根本不是问,因为曲桃的工事此时还好好的扎在洛水边,曲桃方才也是及时掀开屋顶跳到台中躲避,刀氏高塔倒下的木料飞砸在曲桃的成品上,未伤它分毫。

    刀氏高塔已经倒下,而即便倒下了,它的余部只比曲桃的矮上了分毫。但哪怕是分毫,也足够了。

    不论从哪方面来说,这次比试都是——

    “曲氏胜!”

    云心宣布结果时,刀盏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漆黑,除了风声就是被风搅起的洛水汹涌涛声。

    事后众人躲在附近一处石洞中避风。刀盏突逢巨变,已经不省人事,他被一众徒弟学徒围在中间,而那些人又会时不时向曲桃投来几个凶狠的眼神。

    云心自是看在眼中:“阿弥陀佛。”似模似样地念了声佛号。

    曲桃看了看挤在一堆的其他官员,又看了看另一头蹲在那的一群力士,身边还放了两根双人合抱粗的木桩……

    心想幸好刀盏没看到这些力士和木桩,否则更会气出魂魄来。

    没错,云心本是打算用这些力士抬着木桩去撞曲氏与刀氏高台,端看谁的能挺住。怎想力士没用上,老天便爽快插手帮了他。真是天意。若非曲桃早已与他通过气,否则今日早先那情景,他不保证气晕的会不会是自己。

    “曲工,此次你做得好,我定会如实向太后禀明。”云心笑道。

    曲桃勉强回了句:“多谢法师。”

    “怎么了?”云心看出了曲桃的心不在焉,按说赢得比试应该感到开心,这曲工却一脸不耐。

    曲桃道:“我家弟妹今日未来,我担心他们出了事。”

    云心闻言看了那头的刀盏一眼,心有领悟:“若是需要帮助,尽管和我说。”

    曲桃点头:“多谢法师,我现在只想回去看看。”说罢就站了起来。

    “曲工,再等等吧,外面风这么大!”云心喊道。

    曲桃却已经头也不回地向洞外跑去,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只剩洞口风声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