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桃回到家中时,曲离与魏南河已经等了他好一会儿。见到曲桃的那一刻,曲离几乎扑了上去:“去找曲容,她被人抓走了!”
“我知道,我刚从刀氏回来。”曲桃扶住曲离双臂,从未见过素来冷淡的曲离如此急切的模样。
“刀氏不肯放人吗?”魏南河见曲桃独自一人,心想他应是在刀氏那碰了壁。
“你额头怎么了?”曲桃这才看见魏南河额头上一块血痂,“你受伤了?”
魏南河摸了摸额头,摆手道:“无妨无妨,不小心撞到了,刀氏那边如何说的?”
曲桃叹了口气,摇摇头:“他既没有要挟我,也没说要放人,但是他应该知道曲容出事了。”沉默了片刻,曲桃忽然问道:“你们昨夜看清楚捉曲容的人吗?能否确定是刀氏干的?”
曲离道:“昨夜那么混乱,那还顾得了许多。如果不是刀氏的人,又能是谁呢?”说到这,曲离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定定看向曲桃。
曲桃回看他,眸色深沉:“也是,不论是谁,总归与刀氏脱不了干系。”看着屋外愈发浓重的夜色,曲桃心中担忧更甚,昨夜到今夜,已经过了整整一日。
“南河,”曲桃道,“看来今夜还要劳烦你去探探刀氏了,若是能找到曲容,自然更好。”
魏南河一口答应:“义不容辞。”
曲桃与曲离对着桌上孤灯,魏南河走后,他们便如此坐在桌边,静静等待着魏南河的归来。
“昨夜你们脱身后,去了何处?你可有受伤?”曲桃轻声问道,打破了长久的沉寂。
“我无碍。”曲离这才想起还未将遇到恭良仪的事情告诉曲桃,于是他将来龙去脉简略说了遍,又说道恭良仪有魏南河的伞。
“莫非她们就是夜半买伞的人?”曲桃道,“难怪,那日她们还要买曲容的伞。”
提到曲容,二人一时沉默下来。即便恭良仪再奇怪,也比不上如今曲容下落不明来的紧要。
天将亮时,魏南河回来了。一夜的时间,他将刀宅里里外外都探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丝毫曲容的踪迹,后又将刀宅附近的院落也挨个看去,仍然毫无所获。站在屋脊上,魏南河眺望夜色中沉睡的东都——偌大的靛蓝天幕下,黑色的房屋鳞次栉比望不到边际,其间间或几点微弱灯火——在这里,想要藏起一个姑娘,太容易了。
“若是我当时捉紧了她……”魏南河喃喃自语。
“南河,我们已经十分感谢你了。”曲桃道。
“是的,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会怎样。”曲离也连忙开口,一边端上早已热好的汤粥:“你许久没吃东西了,先吃点吧。”
“天快亮了……晚上我再继续去找。”魏南河连曲桃他们为他热好的糖粥都没喝,就匆匆回房去躺下了。
魏南河离开后,曲离放下手上的粥碗,愣愣站在原地,一张脸全无血色,眼皮一翻就往后倒去。曲桃忙上前将他扶住。
“曲离,曲离!”曲桃急唤了两声。
曲离悠悠醒转,张口就是:“还能找到吗?这都一日了。”
“她机灵着呢,当初童氏墓中遇见盗墓贼尚且能全身而退,她是吉人自有天相。”曲桃安慰。
曲离点点头,又想起将军府恭良仪也曾说曲容无碍,这才稍稍放宽心来。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曲离轻轻挣开曲桃的搀扶:“我饿,我要吃东西,然后和你一起去找曲容。”
曲桃笑了,道:“好,我们一起吃,然后一起找。”
看着曲离将那碗粥吃了干净,曲桃又让他去睡会儿。
曲离道:“我现下如何睡得着?”
“你听我说,”曲桃道,“现如今我们只知曲容被人劫走了,谁劫的她?劫去哪儿了?我们一概不知。说是刀氏干的,也只是我们的猜测。”
“那也只能先盯着刀氏,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给个说法!”曲离急道。
“我昨日已经试过了。刀盏昨日输了比试,还在气头上,他看我不来,估计会拖着我们,看我着急的样子,再慢慢提条件……”
“实在是……欺人太甚!”曲离气得一掌拍在桌上。
曲桃继续道:“所以我们要找个中间人,为我们说和说和,我打算先去找萧少卿,再去找云心法师,通过他们,让刀盏开口。”
“我们这就去!”曲离撩起衣摆就欲起身。
曲桃将他按在座位上:“我一人去就可以了,你毕竟体弱,这两日都没歇息好,趁着我去找他们这段时间,你先休息下,待我回来再喊上你。并不误事。”
“你也没有休息,为什么你不去睡,曲容是我孪生……”曲离一顿,“阿姊。”话音未落,眼眶便红了一圈,“我就算躺下了,又如何能安枕?”
“若是曲容回来,你又病了怎么办?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
“病就病吧,总归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你说什么?”
曲离站起身来:“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是一定要去找曲容的。”
曲桃也不再勉强:“那你若是觉得不舒服,不能强撑,马上告诉我。”
曲离点头:“走吧。”
二人于是向大理寺赶去。不巧萧明远不在。守卫很耐心地询问事项,又问是否有需要转达的。态度好得让曲桃有些不习惯。
这也不怪那守卫,只因昨日东都起了大风,曲氏与刀氏高塔比试的结果也如同顺着风势,传遍了东都。这个峰回路转的结果,出乎了多少东都人的意料,无法统计,但是这位守卫小兄弟好巧不巧买了曲氏胜,还是错买的,这次阴差阳错着实赚了一笔,不怪他对着曲桃就笑开了花。看看这位曲工,身上没有几两肉,本事倒是不小,上次修缮佛像,东都雨停,佛相开眼;这次高台比试,来了大风,把高的那个塔给吹到了,剩下了曲氏这个不高的,这不是神助,是什么!
曲容想了想,总不好说曲容一个女儿家丢了,对她日后不利,于是道:“那,若是萧少卿归来,烦请转告一声,就说我家那只青鸟,不巧让邻里的刀给伤到了,只能下次再带给他了。”
守卫点头记下:“好的,好的。”心中纳闷,这萧少卿何时爱起雀儿了。
离开大理寺后,曲桃和曲离只能匆匆往白云寺赶去。
“你把曲容说成青鸟,还要带给萧明远赏玩,她回来若是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曲离一边走一边幽幽说道。
“你不说,我不说,萧明远若是能明白此话中含义,更不会说,她从哪知道去?”曲桃笑了笑,“即便知道了,她若是回来,随她怎样都好。”
而“青鸟”曲容此时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发出的声响让人听了去。
她现在在哪呢?她也不知道。只知道这里来来往往许多人,有男有女……各个都穿得花枝招展。耳边传来袅袅乐声,浅浅吟唱,偶尔是严厉的喝问,似乎不曾停止过。
昨夜那些人掳了她后,堵上她的嘴塞进了一个布袋中。她在黑暗中头脚颠倒,一路颠簸,中途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便身在此处了。奇怪的是,并无人看守她,似乎将她丢在这里就不管了。
她穿着一身灰粗粗的男装,发髻也有些松散,与这里的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样貌。起先,她还试着左躲右藏,想找到出去的路。怎知这个地方亭台楼阁,弯弯绕绕如同迷宫一样,她像无头苍蝇般乱撞,终于饿趴在了一处假山旁,肚子发出凄惨的咕噜声,止也止不住。恰巧此时一人路过,不想那人只是瞥了她一眼,切了一声就这样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
她立时爬起来,心中想着:刚刚是怎么回事?
她穿得明明如此“打眼”,行迹如此可疑,为什么这些人都对她视而不见!
事实证明,不是视而不见,而是时机未到。
“诶,你,过来一下。”
曲容回头,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
站在廊下的女子穿着鲜艳的襦裙,画着精巧的妆容,点点头,勾勾手指:“过来。”
曲容懵懵懂懂走上前去。
“去,帮我把这些衣衫拿去洗一下。”话音未落,一堆五颜六色的衣裙便朝曲容扑面而来,多得都堆到了她的脸上。
这还不止,接下来,曲容捧着一堆衣衫做掩护,四处乱逛时,又遇到了:“你,过来帮我举下。”她为一位正在画画的女子,举了半个时辰的花盆。
“你,过来帮我拿下。”捧起的衣物上摆了一把胡琴,她只好等着那名男乐师出恭归来。
“你,过来帮我端着。”她勉强腾出一只手为这位小娘子端着一盘子糕点。
“可不许偷吃哦!”小娘子离开前郑重叮嘱。
我还有哪只手有空偷吃?要洗的衣物都堆到我脖子了,这盘糕点泼都泼不进我嘴里好吗?曲容在衣物的掩护下,学着记忆中曲离的样子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想到今日就是曲桃与刀盏比试的最后一天,现在还不知结果如何,曲容就有些沮丧。再然后就起风了,那风越来越大,将她手上待洗的衣衫都吹散了去,她匆忙捡回来了一些,随着奔跑的人群躲在了屋内。
虽然不知身在何处,但是曲容那一刻是十分高兴的。真的起风了,也就是说,曲桃一定会赢了这场比试。真是太好了……希望他们发现自己丢了,会来找她……但是,干等着也不是她的作风。
曲容接下来,陆续拜访了这里的后厨、洗衣房、绣房、乐器房……终于让她慢慢走到了这个宅院的外围。她看到一扇小门,似乎是偏门,门口左右各站着一名魁梧的汉子。
曲容定了定心神,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心想没准能混出去。怎知一条腿还没迈出门槛,就被门口一个汉子推了回来。
那汉子冷声道:“严禁外出。”
曲容奇怪,故意问:“那我偏要出去呢?”
两个汉子听她这口气挑衅得很,也来了脾气,各自往门前一档,粗壮的身材瞬间就将那扇小门堵得严严实实:“违者,仗责二十。”
曲容吓得差点就伸手去捂自己屁股,忙陪笑道:“我就是开玩笑的,不打扰二位了,告辞,告辞。”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头看那两个守门的汉子,如今他们已经各自归为,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十分尽责。她又看了看门旁高高的院墙,心想,或许能找个机会翻出去。
正看着,突然就被横里冲出的一人拽扯住。那人一边拖着她往回走,一边嚷嚷道:“前面都忙成什么样了,你还在这乱转悠。”
“你,你是谁啊?”曲容忍不住问道。
那人回过头来,是位上了年纪了阿婆:“你若是动了翻墙的心思,趁早收了,若是被发现,乱棍打死你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们凭什么打我?”
“你已经卖身为奴了!”阿婆咬着牙,低声说道。
“什,什么?”那些人难道把自己卖了?好大胆子啊!她若是出去了,一定要刮了他们!
曲容这边正犹自气愤,阿婆又唤了她一声,只把她喊得一愣。
“你喊我什么?”
“翠英啊,”阿婆道,“你是翠英。”
被曲桃称为青鸟的曲容,此时对翠英这个名字充满了深深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