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栀问张河:
“他现在,在哪儿,又去了?”
张河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声音很轻很轻。
“不知道。也许……已经死了。”
原来,周明第一次进宫,是离开前才被侍卫发现的,侍卫并不知道他是从景仁宫那边摸出来。
箭雨齐发之下,他手臂中箭。
万幸没有死,也没有被抓。
因为受了伤,第二次进宫行刺的时间,自然就后移,最起码要等到他伤好。
“我之前就想好了,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要跟他一起去。如果他执意要帮表妹报仇,执意为那些尸骨无存的人讨回公道。即使他要死在我面前,我宁愿看着他死,也好过消失在那个地方,再见不到他。”
张河眼神坚定而疯狂,如同在说誓言。
“一开始就是我傻,如果我以死相逼,他怎么可能真的看着我死。”
“他的伤快好了,我就等着他跟我告别,跟我定进宫的日子。可是他不见了,游风,他不见了。”
“他昨天说出去一趟,一直没回来,如果我今天没等到你,今晚我也是要进宫找他的。”
“他是不是料到了我要跟着去,所以自己先去了。”
山栀心想,如果他真的自己进去了,现在没出来,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已经被抓了。
之前她听说什么抓刺,事不关己不在意,或许就是周明。
但昨儿到今天出宫,宫里好像也没有动静。
所以,周明应该,没有不告而别。
她这么多年游弋深宫,深刻明白,摸到各宫的边不算厉害,出手伤人又全身而退,才算本事。
也就是说,如果今天张河找的那些盯着武场的人,到今天也没等到她,张河是打算去送死的。
“所以,你们找我,是让我去找他?而不是去刺杀公主。”
这件事的主要决定权不在张河,在这一对表兄弟。
小豆子肩膀塌垮,嘶哑低语。
“不杀了,不杀了。是我的错……我爹说得对,人要学会认命,不然丢掉的东西会更多。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公主。是我姐命不好,他们命不好。不是我不帮他们申冤,恩,我是……我没本事……就这样算了,我不能害了表哥……”
极度痛苦的纠结,使得他开始语无伦次。
山栀脸色发白,张河以为这事关系重大,吓到他了。
“游风,我没有办法,我认识最厉害的人都在武场了。武场不愿意接单,我能想到的,只有你。我知道你有侠义之心,所以这么多天一直在找你,想要把你牵扯进来,是我自私。如果你不愿意,没关系。”
山栀却只是再一次看着小豆子,问他。
“你说你去过乱葬岗了?什么都没找到。”
小豆子点头。
张河也说,他们后来也去了,不见尸体,也不见近期火烧的痕迹和尸骨,也不见新挖的大坑或被野狗咬噬的尸体。
但乱葬岗北面有个山崖,他们猜测,也许尸体丢了下去。
悬崖深不见底,曾有人言下面瘴气弥漫,毒虫野兽多,他们没有下去。
“我去找他,你们有他的画像吗,或者长相有什么特征,跟我说说。”
“他……”
张河刚想说话,门口传来动静。
山栀回头。
一个约莫二十来岁,身材魁梧眼神炯利的方脸男人走进来,视线首先看向了陌生人山栀。
小豆子冲过去,抱着周明大哭。
“表哥,我以为……我以为……”
张河也呆愣愣站起来,随即捂着嘴巴开始哭。
周明面色焦急又抱歉,跟张河说着他没事。
然后摆出轻松的样子,“咱们晚点说,这是你的人吧,先招待……”
张河收了泪,没好气的说:
“他是游风,我以为你又进去了,我想求他去找你,他什么都知道,你不用装。你到底去哪儿了!”
周明果然是听说过游风,一开始就没有因为山栀的身高而小看,现在更是脸色一肃,收起了刚才警惕又气的表情。
再次变得沉重、严肃。
他没想过不告而别,昨天消失是意外。
他外出遇到了一个走镖认识的熟人,那人擅毒,比在城内他认识的那些三教九流的厉害多。
他跟着去城外拿药了,却不想老友相见,那酒又是加了东西的,再次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对不住,让你们担心了。”
“拿药是迷药还是能死人的毒药?”山栀关心他实际的计划。
“迷药,是烟,药性经久不散。我只要把景仁宫的人都迷晕了,就能杀了她。”
“你杀不了她。你甚至不一定能顺利进去,你只去探路一晚吧?你应当不知道,皇宫禁军巡防,有好几种轮换方式,当日是哪一种,统领定。而且你上次离开时被发现了,一直没抓到刺,他们一定有所防备。”
周明听着山栀的话,眼色暗了下去,又陡然锃亮:“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不用管。这三天你们安静等我,三天后,我不来,你们要不要去送死,随你们的便。”
张河腾身站起,想哭又想忍住的样子,“游风,多谢。”
周明却是错愕的看着山栀,他知道游风是那个拍花子案的侠士,可没想到这么一个年纪小小的少年,居然敢碰这么大的事。
少年英雄,如折损在深宫,值不值。
可这似乎是他报仇唯一的希望。
周明来不及理清自己的头绪,山栀已经离开了。
-
她没有直接回宫,本来计划去一趟录苔巷的,也没去。
直接奔到了明昭园。
大石筑基台的木搭佛塔,塔尖在夕阳照耀下染上了神性。
穿着土杏交领斜襟布衫的小和尚在门口打盹。
太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这里依旧安排着日日上香的人。
据说太后跟祥元寺走得近,不知道是不是从祥元寺借来的小和尚。
山栀翻入塔内,佛面庄严,烟香缭绕,却出奇的冷。
冷到了山栀的骨髓里。
她很想问一问佛祖,一个多月前的血流成河,是否看见。
很快,山栀找到了小豆子说的那个花架。
即使太后公主不在这里,所有洒扫工作井然有序。
院子里闻不到一丝血腥气,洗的干干净净。
匕首出鞘,一连问了十几个人。
果然,都是一个月前派来的。
她在怀疑小豆子和张河吗?
她知道,她没有。
可是,她就是想来这绿郁葱茏,水石宜人,大名鼎鼎的明昭园走一趟。
果然,美景让人心静。
她此时,平静多了。
非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