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山栀跟张河也慢慢熟悉了起来。
现在,张河的脸色,跟当时川子死的时候,一样的惨白憔悴。
“行,找个地方说话吧。”
以她俩目前的关系,山栀并不会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通过子望其实就能找到自己的事实。
现在,先听听看张河有什么事。
“跟我走。”张河声音干哑,转身在前面带路。
一路沉默,直接到了一民房前面。
门口青石板砌得平平整整,木板门上焊着铁片看着很扎实,走到里面,小院没有花草,很素,但是很干净。
靠墙的竹竿上晾着男人的衣服,看尺码,很高大。
张河指着院子里一个一般高但偏瘦的男孩子,也许十四五六岁。
脸色跟张河一样差。
“这是关窦,小豆子。”
“进去说吧。”
屋内,也是干净整洁,东西很少。
桌上摆着茶壶和水杯,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能看到桌上飘着都是灰尘,几天没人打扫了。
山栀也不是来喝茶的,隐约猜发生了什么难解决的事,才让张河这个样子。
张河没让山栀等多久,直接让小豆子,从头到尾说一遍。
小豆子看了山栀一眼。
张河补充一句:“说吧,信得过,川子那事,是他救的。”
小豆子听到这个,扑通朝山栀跪下,“请少侠,救我表哥。”
“你起来说。”
张河带着疲惫,让小豆子听山栀的。“小豆子,游风不玩虚的,你直接说就是。”
小豆子,这才起身重新坐了回去,开始跟山栀说前因后果。
第一句话,就让山栀皱眉,大感不妙。
“这事得从大公主说起。”
“大家都在传唱,说公主为了大周,自愿两年在明昭园佛塔里诵经念佛,连除夕宫宴都没回去。”
“我家就在西北角那边,虽然有点偏,但家家户户几乎都有自己的一方小院子,能种些瓜果蔬菜。”
“我们知道公主为大周祈福,都很感激,听说她不能吃肉,我们一年四季摘了什么新鲜果子都想送过去。”
说到这里,小豆子冷笑一声,很轻很轻,随后是麻木,转而又变得愤怒。
知道自己表情失控,他低头调整了一下,又继续说。
“后来公主说,不能白要,会让人给些钱,大家都送得更勤快了,都说公主心善。一年前,我姐还因为会讲些民间故事,被招进了园子里做事,说是陪公主一年就好,但进了里面,就不给出来了。”
“公主差人给了爹娘一大袋银子,爹娘没说什么,从那以后我更是经常去送东西,就指望着在门口看看我姐。”
“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绕了一圈,四个门都关着,敲门也没人应。我表哥是镖师,教过我几手,我又瘦,爬墙钻洞都可以进去。”
“我当时没想着干什么,就是觉得奇怪。好奇,所以我翻墙进去了。很幸运,没有碰到守卫。我不知道怎么走,就朝着最高的佛塔走。”
“走的时候借着月光,不觉得奇怪,靠近了才发现,黑漆漆一片,那佛塔一点烟火人气都没有。反倒是前边的院子亮堂堂的。”
山栀虽然听到现在都没有听到重点,但看得出小豆子表情痛苦。
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压着想催促的好奇心,静静听。
“死了一地的人……”
小豆子用血红的双眼抬头看她,“他们不知道那里有个狗洞,我也不知道,可真是巧了。我钻了进去,才知道自己在院子的花架后面。”
“好多人,拿着刀和火把,味道好浓,比过年大家伙一起杀猪杀鸡的味道还浓,地上全是血水,躺了一地的人。”
“他们的头,都不见了。”
“我吓坏了,但不敢叫,我得找我姐。”
“你知道吗,那么多人,但是没人说话,静得跟半夜坟地似的,我清清楚楚听见公主问话。”
“她问,最近院子里伺候的人,都在这里了?”
“下边有人回答,说是的,公主。然后公主让他们处理干净,她出去了,剩下的人开始抬着尸体走。”
“还有几个人抬麻袋,鼓鼓囊囊的,那是头,一定是。”
“他们说既然决定了烧,一开始何苦要他们做砍人头这种事。”
“我跟着他们,他们出了城,守城的人放他们出去了,我不能跟不上,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去城西乱葬岗了,那么多尸体,不然还能丢去哪儿。”
“我没回家,我躲在墙角根,城门一开,我就出去了。乱葬岗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你说,他们抬去哪里埋烧了。”
“也许那些人得罪了公主,才死的,也许我姐还活着。我又去敲明昭园的门,我说我找关燕,家里有人病了,想接她回家一趟。”
“过了好久,有人和我说,我姐已经回家了,说我回去就知道了。”
“我姐没有回去,我回到家的时候,爹娘在等我,他们等了我一夜……”
后来的情况是,小豆子的爹娘捧出了一袋钱,说是补偿,明昭园那边派人送来的。
因为小豆子的姐姐半夜咒死(因为骤然去世不吉利,大周民间的说法)。已经做了火烧处理,归于尘土,重回大地。
钱足够多,多到小豆子可以娶妻生子安居乐业。
所以小豆子的爹娘,认了。
就算有几分疼女儿又怎样?不认又能怎么样?那可是明昭园来的人,他们一看到就打哆嗦,生怕惹怒了贵人。
谁不知道明昭园是太后的园子。
而且,女儿早晚是要嫁人的,他们就当,她嫁了,又死了。
爹娘认了这个说法,还说服小豆子。
因为爹娘的态度,家里人没统一说法,小豆子没法报官。
他一直坚持姐姐是被杀了,他说他看见了,死了很多人。
豆子爹把他绑起来揍了一顿。
关着他。
他们一直哭,一直求。说如果他去闹,他们就连儿子都没有了。
小豆子冷静下来后,确实也知道,去报官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她连姐姐的尸体都找不到。
找到了又如何,不知道烧成了什么样子。
他说他不闹。
爹娘终于把他放了,然后小豆子去找表哥了。
小豆子全程神色复杂多变,条理倒是清晰,可山栀觉得,他快疯了。
直到说表哥,他才变为纯粹的害怕和担忧。
山栀也终于明白了他那开头一跪的意思。
“我表哥听了,说他解决。我没想到他会去刺杀公主,那可是皇宫,他哪里有命回来。恩……他会死的……说不定他已经出事了……求求你,我不该告诉他的,是我害了他……是我。”
张河在一旁补充。
“她表哥是我们镖局的,功夫比我强一点。”
张河的脸色实在太难看,山栀不得不怀疑,“你跟他表哥是?”
“是……我们原本决定再走几趟镖,买了房子就成婚。”
“表哥对我和姐姐,一直很好,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我没想到会是这样……”小豆子一脸痛苦绝望。
张河说他们知道,报官一丝希望都没有,还可能给全家带来灭顶之灾,所以他们试过找无忧。
但无忧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但涉皇族,一律不接。
“他不是托大莽撞的性子,只是一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他说哪怕某一天死了,这事他不去试试,也会死不瞑目。他第一次去是探路,他受伤了,说摸到了景仁宫的具体位置。”
皇宫大概的区域划分并不是什么不可得的大秘密,只不过防卫和真实版位置,需要去自己摸索。
如果周明功夫比张河还高一些,能混进去景仁宫附近,山栀觉得正常。
张河也快疯了,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我说要跟他一起去,他不愿意,他说如果我去,他立即死。我说如果他不让我跟着,我马上去死,他说他管不了这么多了。你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第一次进宫前,我就跟他说,我认识你,你很厉害。但是你不出现在武场,我找不到你,而且你也是武场的人,他不相信你会愿意去刺杀公主,我们也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
山栀现在也如万箭穿心,眼前一片血红,看不到光亮,陷入绝望。
因为她有那么一瞬间,归因:
这惨案的起源,是她剃了司婉元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