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了马车,终于在天色黑下来之前回到了苏府。
林疏雨下了马车,踩着积雪往府门走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她驻足回望,正看见苏朝槿拽着许舟的袖角从马车下去,少年郎君深青色的衣摆与少女月白斗篷绞在风里,像是雪地上晕开的一笔墨色。
“夫人?”
安兰在一旁轻声唤着。
她恍惚的收回目光,下午的场景突然浮现在眼前。
了空大师的禅房飘着苦药味,窗纸上映着老僧枯枝似的手指正划过泛黄的经卷:“大慈恩寺的涅槃丹都试过了,令嫒这……”
香案上供着的舍利塔突然摇晃,惊得檐角铁马乱响。
林疏雨叹了口气,指尖陷入掌心,掐出青白痕迹:“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了空大师轻抚着胡须,有些无奈的开口:“林施主,你也清楚,令嫒这根本不是病,非药石能医啊。”
林疏雨沉默。
了空大师轻叹了口气,伸出枯枝似的手指为林疏雨添了茶水,茶盏在案几上叮咚碰撞,他又道:“或者可以去试试老君山道庭的生羽丹?”
林疏雨摇头,凝视杯中浮沉的茶叶:“已经用过了……”
了空大师垂眸,又问:“那太苍宗的造化丹?”
林疏雨摇了摇头:“造化丹九载方能成一颗,定鼎之役之后,大公主生命垂危,已经用过一次了,下次开炉还要再等上两年,有没有效果且先不说,我怕朝槿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苏家为了朝槿,已经倾尽人力物力,连……”她低声说道:“连大玄的龙脉都截了一小截,做到了这一步,依旧没办法。”
了空大师眉眼慈悲,突然剧烈咳嗽,佛珠散落满地:“老衲耳聋眼花,什么都没听见。”
“哥,我还不信你吗?”
了空大师不置可否。
林疏雨目光空洞的看着杯中的茶水,喃喃道:“朝槿……但是,朝槿近来身体好了不少,是不是表示……”
她忽然抬头,抓住老僧衣袖,眼中有着一丝希望。
“不会,”
了空大师抽回衣袖,直接了当,与其让对方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如直接了当。
这方是他的慈悲。
半晌,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今日来的那位许公子,老衲观他命盘与二小姐缠着因果线,隐隐约约有生机显发,若是引入新的命数,用他人命火,续二小姐生机……”
禅房死寂如墓,唯有铁马叮咚。
林疏雨眼角抽搐捏碎了茶盏,碎瓷扎进掌心:“大师莫要说笑,那是我的大女婿。”
“苏老太爷救老衲那年,夫人尚在襁褓。”了空拨动佛珠,十八罗汉像在烟雾里若隐若现,“您当真以为,老衲看不出来,若不是您故意放纵,岂会让二小姐接近许施主?”
此刻禅房外的梅香透进来,林疏雨望着铜镜里自己发间的霜色。
她轻轻拂过耳间碎发,坦然道:“是,我本以为朝槿已经时日无多,自然是开心些最好,可是……”
了空大师笑了笑:“二小姐生来心脉有缺,这是命数,能解决的,唯有引入新的命数,是要女儿的命,还是顾及所谓的礼教,其中代价,林施主应当心中自有衡量。”
咚的一声钟响悠扬荡开。
了空大师站起身来,行了个礼,悠悠的转身离去。
徒留林疏雨在禅房中思索良久。
北方呜呜的吹着,炉中香灰簌簌坠落。
苏朝槿正往许舟掌心哈气:“姐夫的手比暖炉还热。”
“二小姐,这样不妥……”
“姐夫,去我院中吃个晚饭吧?”
“这……”
“娘?”
林疏雨回过神来,苏朝槿站在身前,有些好奇的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娘亲,发什么呆呢?快点进去吧。”
少女仰着脸,双颊泛着健康的潮红,眼中跃动着久违的生机。林疏雨一时间感到眼眶有些酸涩。
“好,快进去吧,你先回去,我去找你爹说些话。”
林疏雨温柔的开口,又转头深深看了眼阴影下的许舟,转身走进苏府。
苏朝槿感到她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
天色渐暗,夜幕如墨缓缓铺开,许舟半推半就地应了苏朝槿的邀请,在她的院中一同用了晚餐。
饭毕,许舟不敢过多停留,起身告辞道:“二小姐,我吃饱了。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回去读书。这几日疏于课业,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苏朝槿听了,心中纵然满是不舍,却也不敢强留,只得站起身来,目光柔柔地望着他,轻声说道:“姐夫,谢谢你……”
许舟自是明白她道谢的缘由,既是为她自己,也是为整个苏府。
然而,许舟心里清楚,自己做这一切,实则也是为了自身。
苏府若没了,他和汀兰怕是也难以保全。
更何况,苏府中有这么多可爱的人,他又怎能舍得离去呢?
“二小姐,早些休息。明日若有闲暇,我定会再来的。”
许舟说罢,便告辞离开。
走到门口时,绿巧急忙取来他的鞋子,蹲下身子,轻柔地抱着他的脚,细心地帮他穿上。
许舟见状,忍不住说道:“绿巧姑娘,下次我自己穿便好。”
绿巧帮他穿好鞋子后,方才起身笑道:“那可不行,姑爷不辞辛劳来给我家小姐讲故事,逗小姐开心,奴婢可不敢有所怠慢。”
许舟微微一笑,迈出了房门。
这时,习秋从旁边的房间走了出来,冷哼一声道:“说得好听是为了小姐,还不是自己馋姑爷的身子,想趁机抱姑爷的脚。”
“死妮子,再乱说话我就撕烂你的嘴。”
“哎呀,小姐,绿巧这是恼羞成怒了!绿巧想当姑爷的通房小丫头,小姐你会允许吗?”
“休要胡说!”
“哈哈哈……”
两名小丫鬟在门外嬉笑打闹起来。
房间里,苏朝槿身着素白衣裙,身形柔弱,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那道消失在门口的身影,神情怔然,似有万千思绪萦绕心间。
过了许久,她才微微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铜钱,嘴里喃喃低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姐夫,一起……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