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扶唐 > 第一百零四章:真正的飞蛾扑火
    沈烈确实相中杜府,但他眼下还没有时间理会庞氏。

    接管县城后,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无论是防务还是政务,都要安排人手,也必须要在短时间内理顺清楚。

    冯道和程不换依旧关在县衙的大牢内。

    因为阴雨连绵,县衙大牢的砖石沁着潮气,一走进去便会感到湿闷的潮气扑面而来。

    皮靴踏过积水的声响惊动了聚在墙角的地鼠,嗖嗖地窜入暗渠,石墙的缝隙里生着几簇青苔,倒是给这阴森所在平添三分生机。

    “程捕头。”

    沈烈隔着重锁的木栅望去,程不换正蜷在霉湿的草席上,穿的还是那晚苦战的衣服,干涸的血渍遍布全身。

    程不换闻声抬头,方阔的国字脸上还留未愈的伤痕,但眼眸已经不似三日前那般迷茫,似乎是一种认命的清澈。

    “明府?”

    程不换见是沈烈,慌忙起身,铁镣与砖石相击的脆响里,额角那道刀疤随动作抽动,倒显出几分往日的悍勇。

    “把锁镣打开。”

    沈烈摆手命人开锁,望着眼前这个中年汉子,漆纱幞头下的眉峰微挑,淡淡地笑了笑。

    “罪人程不换拜见明府!”

    “都说不是罪,是错,何来罪人一说?将你与冯道关进大牢,算是责罚,也是无奈之举,还望程捕头体谅。”

    “明府折煞罪人。”

    程不换喉头滚动,青筋暴起的手掌紧握身前的衣襟,指节泛白,褶皱不堪的衣袍下摆被绞作一团。

    沈烈径自坐在潮湿的木板床边,天光自高窗斜照而入,在浅绿色的官袍上裁出一方金线,也照到沈烈的手指正抚在腰间的一个锦绣香囊上。

    “我欲委你县尉之职。”

    “啊?”

    程不换猛地抬头,眼尾细纹里凝着未拭净的血痂,喉间似塞着滚烫的炭火,他迟疑地望着沈烈,似乎没有听清沈烈刚才说什么。

    沈烈一笑“你,做长芦县尉,可愿意?”

    程不换这才反应过来,赶忙退后一步,整理一番衣袍,随后冲着沈烈躬身长揖:“蒙明府抬爱,罪人必定尽心尽职,为明府分忧,效犬马之劳。”

    “那就好,另外你可有贤才举荐?”

    按理说,沈烈最先接触的人是冯道,而且冯道正是揣摩了沈烈的示意,才敢聚集衙役跟张权火拼,所以受重用之人应该是冯道,这类话也应该跟冯道谈,程不换搞不懂沈烈为什么不待见冯道。

    “明府,冯道他…”

    程不换想为冯道争取一下,这其中有朋情,也有私念,是想让沈烈看到他的仗义。

    “冯道他...”

    话才出口,程不换看见沈烈抚香囊的手指一滞,而且在油灯摇曳之中,沈烈眼尾的笑纹倏地淡去,像是秋潭落进几片枯叶,搅碎了方才的和煦,程不换慌忙噤声,后背已然发冷。

    程不换不敢再勉强,低头想了想,举荐道:“城东有一人名叫李愚,很有学识,曾是天复元年的进士,在河南府担任过参军,后来避难于太行山之东,年前来到长芦,我见过他,为人耿直素简。”

    提及李愚,程不换忆起那个常在城东茶肆见到的青衣男人。那人总喜欢坐在临街的槛窗下,布衣浆洗得发白,手里也总拿着一本起了毛边的书。

    有次追贼经过,正撞见李愚攥着半块胡饼与流民论史,有板有眼的样子令人好笑。

    “李愚...”

    沈烈点了点头,起身离开,走向关押冯道的牢房。

    潮湿的青苔在石阶上蔓延,沈烈沿着地牢甬道前行时,官袍下摆沾了墨绿色泥浆。

    冯道的囚室在最深处,铁门推开时,腥腐气息扑面而来,墙缝里垂落的蛛丝扫过沈烈眉骨,粘腻如死人的白发。

    “冯主簿好兴致。”

    沈烈停在铁栏外,望着正在草席上摆弄蓍草的冯道,只见冯道沾着污渍的指尖正将五根蓍草排成卦象。

    “坎上艮下,水山蹇。”

    冯道望向沈烈,这次并未表现出拘谨和恭敬,坐在那里继续说道“卦辞曰: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

    因为气味过于难闻,沈烈解下腰间香囊轻嗅,里面的药香勉强冲淡鼻前的浊气。

    “利见大人?如此说,你已算出我会来找你?”

    冯道面前摆了一个陶碗,里面盛着清水,但水面上已经落了灰尘,像漂浮的霉斑。

    听到沈烈的问话,冯道没有回答,抓起五根蓍草点了点头,脏乱的脸上露出自信的笑。

    沈烈推开铁栏门,惊得墙头蜘蛛坠入水洼,冷冷问道:“你妄自揣测我的意思,鼓动衙役对抗张权时,可否算过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你让那么多衙役死于非命,你又是否为他们家中的妻儿老小算过,让她们赖以活命的男人会死在那晚?”

    这番质问让原本自信的冯道眼中露出愕然,他撑着石壁缓缓站起,身上的铁链随之发出叮当的声响。

    “明府,冯道错了吗?冯道只是不想再助纣为虐,想要对明府尽一份应尽的忠心,难道这也是错吗?”

    “忠心?”沈烈突然逼近冯道,眼底掠过幽蓝的冷光:“你且说说,你所谓的忠是什么?是用别人的命来换取你的富贵吗?”

    “不,不是!”

    冯道左右望了一眼,随后近似疯狂地将手里的蓍草抛向铁栏外的火把,枯茎在空中划出诡谲弧线。

    “忠就像那根火把,有人举着它照亮前路,有人用它焚烧异己…”说着,冯道忽然转身抓起陶碗,将碗里的脏水泼向墙壁“我没有错,我不过是看清了火把应该握在何人手中,所以才会自投光明,就算是飞蛾扑火,我也不承认这是个错误!”

    “飞蛾扑火?”

    沈烈淡淡一笑:“你真觉得自己是在飞蛾扑火吗?那些为君尽忠,敢于赴命的人才叫飞蛾扑火,你不是,你只是为了赌一场人生际遇。”

    “不,我不赞同明府所言。”

    冯道似乎忘记了身份,跟沈烈倔强起来:“为臣者,有辅君之责,却应以天下苍生为重,若君无力执掌天下,不能拯救苍生,为臣者就当另择明君,为了一个无用的君王赔上性命,那是置天下苍生而不顾,是糊涂,更是愚昧,更是把自己当做了君王的奴婢,舍大义而沽名钓誉者,那不是真正的飞蛾扑火?”

    “哦?何为真正的飞蛾扑火?”

    “真正的飞蛾扑火,它们扑向的从来都不是火,是光,而真正的光...”说话间,冯道走到铁栏前,双手紧握着铁栏杆,用力摇晃了一下,近似发泄地大吼:“此光当獬豸目中的明烛,照的是律法经纬,而非某人身前三尺,也绝非一人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