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由南朝梁·沈约(441~513年)等著。沈约学术渊博在齐武帝永明五年(487年)奉诏撰《宋书》,写成本纪10篇、列传60篇、志30篇,共100篇。所书内容从宋武帝永初元年(420年),下迄宋顺帝升明三年(479年),记载了南朝刘宋政权60年的史事。因为这个时代战乱不断,因此毛泽东读《宋书》,偏重于对战争的评注。
刘裕不在意王镇恶贪财
品读原文使贪。
———摘自《毛泽东读文史古籍批语集》,第186页。
品读精华解析东晋义熙十二年(416年),刘裕统率大军北伐中原、西向关中。诸路大军中,以王镇恶、檀道济二将所部担任主攻任务。王镇恶领兵破关中,占长安,立下了汗马功劳,以致刘裕进入长安后对王镇恶激动地说:“成吾霸业者卿也!”
王镇恶为刘裕创业建立了殊勋,但此人爱财性贪,让士兵抄掠抢动,据为己有,已成习惯。这在他的传(《宋书》卷四十五《南中》卷十六均有其传)里,有突出的反映。他占领长安后,大肆收敛珍宝,不可胜计。刘裕知道后,“以其功大不问”。毛泽东读到《南史》本传的这段记载旁批曰:“使贪。”
就是说,刘裕实际上助长了王镇恶贪婪的恶习和抢劫的劣迹。手下爱将只要没有野心,不贪权柄,那么历代志在改朝换代的枭雄人物都不在意部将贪财聚敛的行为,甚至还鼓励他们这样做。刘裕也是如此。比如本传接着记了王镇恶私藏后秦主姚泓所用的“伪辇”(辇,音ni伲n碾,特指帝王、皇后坐的车),有人向刘裕汇报说王镇恶“有异志”,就引起了刘裕的警觉,派人一调查,原来王镇恶只是将装饰车辇的金银剔取下来,而把这件权力象征物弃置墙角,刘裕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心里才踏实下来。
关于王镇恶其人,据本传介绍,他是辅佐前秦苻坚的王猛之孙。淝水之战后,逃至东晋荆州境内,后为刘裕起用,成为重要将领。义熙十四年(418年),刘裕得知留守建康朝廷的心腹刘穆之突然死亡,害怕局势有变,赶紧离开长安东返。刘裕将镇守关中的重任交给了王镇恶。刘裕一走,留守关中的一班人暗中勾结,想把王镇恶除掉,就借口说王镇恶要造反,设计逮捕并杀害了这员虎将,致使关中大乱,得而复失。刘裕在返至彭城(今江苏徐州市)时,听到这一消息,虽知这是留守的一帮人“奄害忠勋”,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他急着要回建康,也顾不得太多了。
王镇恶被害时46岁(373耀418年)。淝水之战那一年(383年),他才11岁。
檀道济因功高位重遭杀身
品读原文此时檀道济尚未死。
———摘自《毛泽东读文史古籍批语集》,第186页品读精华解析毛泽东在读《宋书》卷五十一的《宗室传·刘道怜传》时,看到其中引录了宋文帝刘义隆于元嘉九年(432年)颁发的诏文内容是:表彰刘宋王朝建立前后有大功的宗室亲王和文臣武将,包括已经去世的(刘道怜、刘道规、刘穆之、王镇恶)和尚在人世的(王弘、檀道济)共计6人说明要在朝廷给他们树碑勒功,并让他们享受配祭庙庭的破格礼遇。在世二人中,王弘是文臣,檀道济是武将,头衔有一大串:“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江州、豫州西阳新蔡晋熙四郡军事、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江州刺史、永修县开国侯”。毛泽东就在此处旁批:“此时檀道济尚未死。”檀道济当时在江州刺史任上,坐镇浔阳(今江西九江市)。他是在元嘉十三年(436年)被宋文帝猜疑受诛的。
宋文帝为什么要杀害檀道济呢?原因是:宋文帝长期害病,这一年病情加重,生命随时有危险,他害怕自己死后,檀道济功高位重,又手握兵权篡敢帝位。
檀道济的生平事迹,在《宋书》卷四十三的本传里有详载。他是在宋武帝刘裕发迹之初,就追随刘裕南征北战的军人。作为故旧,檀道济是刘裕手下的一员爱将,打仗英勇顽强。东晋义熙十二、十三年两年(416、417年),刘裕北伐,先遣攻坚中,派的就是檀道济;攻占洛阳,靠的是檀道济;进兵关中,争夺潼关,也有檀道济的一份功劳。刘裕此次北伐,是为最终代晋立宋铺平道路的,成败关系重大。檀道济是刘裕创业的功臣,宋初就是一位声名显赫的人物。
刘裕死后,北魏发兵南下,夺得黄河以南大片土地,虎牢(今河南荥阳县西)、洛阳、许昌、汝阳相继失守,刘宋王朝的北部边境眼看就要退缩到淮河一线。宋文帝上台以后,一直筹划北伐,以恢复黄河以南的失地。元嘉七年(430年),宋军主力北伐中原,结果大败而还,损失惨重。宋文帝只好诏令檀道济都督各路征讨军事,率领众军北上,收拾残局。八年(431年)初,檀道济所部转战于今河南、山东二省境内,20多天里,与北魏守军、援军交战,“三十余战多捷”,宋军一直挺进至历城(今济南市)。由于军粮供给相当困难,无法继续坚守下去,宋军必须尽快后撤。魏军也获悉檀道济所部正在挨饿,准备在宋军后撤时围歼这股饥肠辘辘的部队。檀道济在险境中干了两件名扬后世的漂亮事。
一件叫“唱筹量沙”。是说宋军军粮告竭,“土卒忧惧,莫有斗志”,魏军获得情报后,调集兵力,决定围歼。面对险情,檀道济子夜晚将沙子堆起来,上面撤上剩余的粮食,迷惑了魏军,魏军误以为宋军“资粮有余”,原先得到的情报是假情报,采取了谨慎的行动,不敢贸然出击。
另一件是整装后撤。魏军四面云集,宋军兵少不说,又疲弱又恐惧,后撤时很容易暴露出自身的弱点,为魏军所乘,导致全军覆没的下场。檀道济当时下令军士全副武装,自己身着白色统帅服,坐着乘舆,不慌不忙地撤离魏军的包围圈,魏军害怕有埋伏,眼睁睁看着宋军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而不敢逼近。
檀道济这次打了胜仗,又全军而返,一下子威名大振。刘宋朝廷表彰他,北魏方面的将士害怕他。刘宋的军事从此由檀道济主持,他仍旧坐镇江州。
宋文帝连年生病,久病不愈,害怕自己一旦离开人世,檀道济将无人能够驾驭,怀疑他会谋取社稷,朝中的一些大臣也在串通起来,向病中的宋文帝进言:应从江州召回檀道济,趁早除掉这位手握兵权的司空大员。于是,檀道济被急召回朝,并立即收杀。檀道济临死前义愤地留了一句话:“乃坏汝万里长城。”他死后,魏军高兴地说:“道济已死,吴子辈不足复惮!”从此以后,魏军频频南下侵扰,声言要“饮马长江”,气焰十分嚣张。
毛泽东读史,对檀道济于元嘉九年尚在人世,而且功名显赫一事,似乎淡淡批了一语,没有更多的文字,但联系檀道济的军事才能及其功勋,说明这个历史人物留给毛泽东的印象很深,所以顺便予以点出。
谢灵运最终矛盾达到造反
品读原文通篇矛盾。“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见矛盾所在此人一辈子矛盾着。想做大官而不能,“进德智所拙”也。做林下封君,又不愿意。一辈子生活在这个矛盾之中。晚节造反,矛盾达于极点。“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是造反的檄文。
———摘自《毛泽东读文史古籍批语集》,第1耀2页品读精华解析在中国文学史上,说到南朝文学,谢灵运(385—433年)这个人的名声很大。因为他是中国山水诗的开山之祖,他的创作以山水诗为主,而且这类诗作的美学价值很高,历来受到人们的称道。其中有一首《登池上楼》诗,名气更大。这首诗里又有两句诗“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描写初春生机盎然的景象,确实有声有色,给人以动感,让人去想象,很有味道。所以,这两句诗成了名句,整首诗成了名篇,一直传诵不衰其实,这首诗的主旨是发牢骚的,景物描写只是为了衬托一肚子的不满情绪的。
《登池上楼》一诗,常常在后代人编辑的诗文选本中出现。清代沈德潜编过一部《古诗源》,其中就收入谢灵运这首名作。毛泽东翻阅《古诗源》时,特意就这首诗加了一段较长的批语:“通篇矛盾。‘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见矛盾所在。此人一辈子矛盾着。想做大官而不能,‘进德智所拙’也。做林下封君,又不愿意。一辈子生活在这个矛盾之中。晚节造反,矛盾达于极点。‘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是造反的檄文。”
毛泽东为什么说这首诗具体反映出谢灵运一生矛盾的特点呢?
谢灵运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淝水之战中东晋名将谢玄的孙子。东晋社会实行门阀制度,依靠的是门阀士族。通俗地讲,就是一个家族只要有地位、有背景,那么这个家族中的成员就享有特权,子弟就能够凭借父祖辈的名声,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生在豪门贵族的人,即便毫无才能,甚至是白痴,也会有大官可做。这是个大讲出身、特重家族家庭地位的畸形时代。而在东晋门阀制度下,江南社会最大的家族是原先北方的琅琊(今山东临沂一带)王姓和阳夏(今河南太康一带)谢姓这两大姓,王、谢两家始终占据着东晋政权里的重要位置。
到了东晋中后期,谢姓家族成员显得更有地位,在朝廷中做大官的人物更多。谢灵运出生时,正值谢氏家族最显赫的时期。如果东晋朝廷还继续朝气蓬勃的话,可以想见,谢灵运一辈子将能够凭着家族的地位,顺顺当当地做大官,享清福。可是,等到他开始步入仕途的那一年,即义熙元年(405年)他21岁之时,偏偏社会形势发生了变化:东晋王室衰弱无力,刘裕的地位扶摇直上。随着形势的变化,江南两大豪门也发生了分化:王姓大族拥护刘裕,谢姓大族反对刘裕。谢灵运作为谢氏家族中的代表人物,当然瞧不起刘裕的崛起。他心里压根儿就不乐意这种社会变革。
刘裕出身于贫苦家庭,少时微贱,毫无社会地位。他后来依靠建立军功,逐渐成为东晋后期最具实力的人物,朝廷的事要他说了算。420年,刘裕最终代晋立宋,建立了新王朝。东晋后期以至入宋以后,刘裕将门阀制度打破了,门阀统治也就结束了。原先靠家族地位居尊处优的特权,自然随之也不再起主要作用了。这一变革更加使得像谢灵运这样的贵族子弟产生极端的抵触情绪,内心里感到别扭,行动上显出对着干的劲道。因此,谢灵运步入仕途以后,一方面不满社会,不满自己的处境;另一方面又自以为了不起,想做大官。
谢灵运的传记在《宋书》卷六十七。本传记载说,入宋以后,他“自谓才能宜参权要,既不见知,常怀愤愤”,后来干脆放荡任性,“多愆礼度”,即蔑视法度,表现出一种狂傲骄纵的公子哥儿派头。422年,宋武帝刘裕死后,朝中掌实权的人物是傅亮、徐羡之。谢灵运跳出来攻击这两位权贵,结果被贬放到东南偏僻的永嘉(今浙江温州市)去做太守。他上任后,不理政事,整天游山玩水。混了一年后,他干脆以病为由,辞官北上,回到谢氏家族祖居的始宁(今浙江绍兴市以东的上虞县)大庄园,过起悠哉游哉的阔少爷生活来了。
宋文帝元嘉三年(426年)初,宋文帝杀了博亮、徐羡之,想起了谢灵运,三番五次召他回京。谢灵运应命回京以后,仍没有得到重用,不过担任文学侍从的角色,离他的期望值还很远,于是他照样闲游,连上朝也不当一回事对待。结果,他又回到始宁,四处招摇,为地方官举奏。
宋文帝将他调至临川(今江西临川市)担任内史,负责郡国事宜。这次调动仍无法改变他的习性,表现跟过去一样,又被人举奏。当朝廷派人收拿他的时候,他“兴兵叛逸,遂有逆志”。宋文帝爱惜他的才气,免他一死将他流放到广州。谢灵运暗中购置武器,又被发现,最后以谋逆罪被朝廷下旨就地正法,时在元嘉十年(433年)。
《登池上楼》一诗,是谢灵运在担任永嘉太守时写的。这是他入仕以后第一次受挫折时写的作品,其中当然有不满的情绪。从此以后,在他一生的最后十多年里,始终空怀大志,又抱着对现政权不屑置理的傲慢态度,任性而为,狂放不羁,直至铤而走险,举旗造反。
毛泽东在谢灵运《登池上楼》一诗旁所加批语,正是结合谢灵运后半生的心态和行为来评论的。
《登池上楼》是一首五言诗,共22句。毛泽东特别引用的“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这两句,是其中的第五、六两句。意思是说:自己进取功名,徒有其志,才智不足;退隐躬耕,虽有其心,无法胜任。也就是说,进退都受自身条件的限制。这是从字面上理解的意思,如果再往明白里说,则是这样的表白:想做官而且想做大官,就是做不大;无可奈何归隐田园吧既不情愿,也不心甘。很显然,他因此不知如何是好,内心苦闷不堪。左也不是,右也不行。所以,毛泽东一针见血地点出,这两句诗正可“见矛盾所在”:前一句是说“想做大官而不能”,后一句是讲“做林下封君,又不愿意”(“林下封君”,指谢灵运袭封其祖谢玄的康乐公之爵,却离开京城权力中心,闲居田园即“林下”之地)。这首诗“通篇矛盾”,而且他“一辈子生活在这个矛盾之中”。
毛泽东接着引用了谢灵运在广州兴兵作乱时写的一首诗:“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这首诗在他的传记里有载录,而在《古诗源》里并未收入,可见毛泽东是读过谢灵运的史传的,对他的一生是很熟悉的。这四句诗是说:战国后期,韩国的世家子弟张良(字子房),因为秦国灭了韩国,就奋起去刺杀秦始皇;齐国的隐士鲁仲连(也简称鲁连)在游历赵国期间,正值秦国派兵围攻赵国的危急时期,魏国的使者前来游说赵国国君,建议最好投降秦军,而鲁仲连坚决反对这样做,被后人誉为“义不帝秦”的高洁之士。我谢灵运作为江海之人,有感于前世君子的忠义行为,所以才有率众反叛的逆志。由此诗可见,谢灵运晚年奋起造反,完全是自觉的举措。毛泽东说,这首诗正是谢灵运“造反的檄文”,他“晚节造反,矛盾达于极点”。
毛泽东由《登池上楼》一诗联系到谢灵运一生,点出此人写诗也好,为人也好,总是表现出他内心无法排遣的苦闷,显示出“矛盾着”的特点。毛泽东这样评点谢灵运其诗其人,字里行间透露出他对这个人的反感与厌恶之情。谢灵运当年自恃名门望族,鄙视出身微贱的刘裕建立的新政权,时时处处要显出高贵的气派,心理逆反,行为乖张,总是别别扭扭,梦想着恢复失去的天堂。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士大夫,读了几本书,觉得了不起,做事做不来,架子又不小,捣起乱来又不自量力。这种人古往今来层出不穷,由内心“矛盾”终会发展到铤而走险“造反”的极点。谢灵运就是例子。
核实《世说新语》的作者是谁
品读原文《世说》作者是刘宋大贵族刘义庆,他是刘裕的中弟刘道怜的第二个儿子,过继到刘裕的小弟刘道规为嗣。刘道规有武功,死后追封临川王。刘义庆因此袭封为临川王。史称他“爱好文义”,有著述,招引一批文士,以为篆属,其中有的照那样有名的人。以上均见刘宋《宋书》宗宣传(《刘道怜》、《刘道规》两传)。《世说》一书大概是鲍照等人帮他集录的。但《灾书》却未说到刘著《世说》。1962年重印《世说新语·序》载明“南朝宋刘义庆撰”,老本子《辞海》亦如此说。请查核。
———摘自《毛泽东读书笔记解析》(下册),第1178页品读精华解析1965年,郭沫若与高二适之间,曾经就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兰亭序》书帖真伪问题,有过不同的意见。高二适的文章不赞同郭沫若的观点,经毛泽东过目并批示后,在《光明日报》上登载。随后郭沫若又写了篇《(驳议)的商讨》,正式发表前,将清样先送给了毛泽东。
毛泽东认真看过后,在郭沫若这篇文章中“《世说》作者临川王义庆这一用语以及清样中另一处出现“王义庆”的失误处,批注了下面一段说明文字:“《世说》作者是刘宋大贵族刘义庆,他是刘裕的中弟刘道怜的第二个儿子,过继到刘裕的小弟刘道规为嗣。刘道规有武功,死后追封临川王刘义庆因此袭封为临川王。史称他‘爱好文义’,有著述,招引一批文士以为篆属,其中有的照那样有名的人。以上均见刘宋《宋书》宗宣传(《刘道怜》、《刘道规》两传)。《世说》一书大概是鲍照等人帮他集录的。但《宋书》却未说到刘著《世说》。1962年重印《世说新语·序》载明‘南朝宋刘义庆撰’,老本子《辞海》亦如此说。请查核。”
这段说明文字,是为着纠正清样中的失误,从中反映出毛泽东对介绍历史知识一丝不苟的精神。《世说》就是《世说新语》,两种书名都对。《世说新语》这部书,在中国文学史上,被称之为轶事类小说的代表作,很有名气。它主要记载汉末以至魏晋时期上层社会士大夫的轶事言行,其中有一部分是传闻,当然不能当做信实的史料对待;但确有一部分反映了当时社会风貌和人事交往方面的内容,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可以补充史传记载中的不足。郭沫若在后来写的文章中引用了《世说新语》中的资料,以为论据之一;但在提及这部书的作者时,却有不够清楚的地方,普通读者还可能误将刘义庆当成王义庆对待,因此毛泽东就作了如上的批注。
刘义庆(403耀444年)的传记,在《宋书》卷五十一的《宗室传》、《南史》卷十三的《宋宗室及诸王传(上)》两处,可以相参见。刘宋王朝的开国皇帝刘裕有弟兄三人,刘裕跟老二刘道怜、老三刘道规虽是同父异母的关系,彼此相处得却十分亲密。刘裕打天下,靠两位异母弟弟出力,刘宋王朝建立以后,很照顾宗室亲王。老三刘道规死于东晋义熙八年(412年),身后无子,门户不立;刘宋王朝建立以后,将老二刘道怜的二儿子刘义庆过继到刘道规名下为子。因此,刘义庆其人,是刘宋开国皇帝刘裕的侄儿,本来是刘道怜的亲生儿子,后来又过继给刘道规,顶门立户。刘宋王朝建立以后,刘裕将早死的三弟刘道规追封为临川王。那么,“临川王”这一封爵,或者说头衔,理所当然地就由刘义庆继承下来,所以他成了宗室亲王,是大贵族。
刘义庆于元嘉十六年(439年)出任江州(治所在寻阳,即今江西九江市)刺史,由于他“爱好文义”,他身边就带了几位有才学的人士,其中就有鼎鼎有名的文学家鲍照。鲍照做刘义庆的府僚,从元嘉十六年到二十一年(439耀444年),有6年之久,是刘义庆府中最重要的文士,所以他的传记就附在《刘义庆传》之后,可见不同寻常。史传记载,刘义庆做了江州刺史以后直到他死这几年中,招集一班文士从事编纂,撰成的著作里就有《世说》一书。《世说》一书在《宋书·刘义庆传》里没有反映,而在《南史·刘义庆传》里却提到了。毛泽东说“《世说》一书大概是鲍照等人帮他集录的”,这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古代帝王凡有编纂,多半是由手下一班文士替他出力的,有的时候,帝王本人也可能参与其事,但不管怎样,最后署名只见帝王之名,却是惯例。
史书记载和《世说新语》的作者署名,都只显示刘义庆一人是这部书的著作者,并没有明确记录说有他人之功。所以,毛泽东用了“大概”一词,很谨慎,也很实际。另外,毛泽东批文中提到的1962年重印《世说新语》”,是指根据日本收藏的南宋绍兴八年(1138年)的刻印本,于1962年由中华书局再次影印(1955年曾由当时的文学古籍刊行社首次影印)的版本。这个版本是几种可以见到的《世说新语》善本中刊行最早的本子,当然也最具权威性。
其他版本是由明、清人刻的,虽有善本,却比不上宋本的价值。由此也可看出,毛泽东对古籍版本的选择很内行,也很在意。他用宋本上的署名以证明刘义庆是《世说新语》的作者,并用旧版《辞海》(1936年印出)中的有关条目,加以补充说明,一点儿不含糊。
殷景仁与刘湛的恩怨纠葛
品读原文谁生厉阶,至今为梗。
殷景仁与文帝密谋。
———摘自《毛泽东读文史古籍批语集》,第193耀195页品读精华解析殷景仁(390耀440年)在《宋书》卷六十三、《南史》卷二十七各有传。刘湛(392~440年)在《宋书》卷六十九、《南史》卷三十五各有传。这两人在宋文帝在位的前期都是重臣,关系一开始很好渐渐水火不容,恩怨甚深,其中有一段曲折。
入宋以后,刘湛分别随几位宗室亲王外出就镇,担任府中长史,实际上代替亲王全权处理一州政治、经济、军事乃至民事方面的各种事务,权限挺大。元嘉六年(429年),宋文帝的弟弟、时年17岁的刘义恭被派到上游重镇江陵(今湖北江陵市)做荆州刺史,朝廷派刘湛随往领长史,“行府州事”。到了元嘉八年(431年),刘义恭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该到亲揽政事的时候了,不能总让刘湛说了才算。因刘湛不让刘义恭插手具体事务,所以两人之间因此有了裂痕,亦为朝廷所知。
当时,宋文帝十分信任的殷景仁,原先跟刘湛的关系很好,就向宋文帝建议调回刘湛,以便他二人携手合作,共同处理朝廷日常事务。殷景仁一片好心,谁知刘湛只领一阵情,过后就疑心生暗鬼。几年后,到了元嘉十二年(435年),二人虽都受到朝廷的重用,可刘湛心里有文章,他见宋文帝更倚重殷景仁,位望超过自己,一是不服气,二是怀疑殷景仁在宋文帝跟前说了他的坏话,于是“猜隙渐生”。毛泽东在此处旁批曰:“谁生厉阶,至今为梗。”
这句话出自《诗经·大雅·桑柔》,意思是说,是谁让祸端(“厉阶”指祸端)发生,以致演变成灾祸(“梗”指灾祸)。毛泽东引用古诗成句,感慨亲信大臣间反目为仇、两败俱伤的事例多不胜数。其实,平心而论,殷、刘之间的“猜隙”,刘湛是“生厉阶”的祸首。本传介绍,此人“负其才气”,自视甚高。他对殷景仁专内任,受文帝格外信任,比自己似乎要高出一头,心理上不平衡。这就导致他专往坏处去想,而且也不认为自己恩将仇报有什么不对。他甚至投靠当朝宰相刘义康(文帝之弟),以求借宰相之力,扳倒殷景仁,好独当时务。
为此,他做了两件缺德的事:一是鼓动刘义康在宋文帝那里说殷景仁的坏话,二是派人伺机刺杀殷景仁。宋文帝有头脑,不相信那些谗言,知道刘湛要借他人之手谋害殷景仁,就采取相应措施保护殷景仁。当殷景仁了解到刘湛竟然如此对待他的细节后,他对周围亲信故旧感叹道:“引之令人,人便噬人!”这话说得很沉痛,也很深刻,等于给刘湛和像刘湛一类人物的丑恶嘴脸画了点睛的一笔。
刘湛的如意算盘没有打成,就干脆“驱煽(刘)义康,陵轹朝廷”,搞开了阴谋。毛泽东于此处又加一句批语:“殷景仁与文帝密谋。”这是什么意思呢?单从刘湛传中看不出所以然来,需要对照读殷景仁传,方知内情。
殷景仁从刘湛这件事看到,站在刘湛背后的当朝宰相刘义康是更值得认真对待的人物。此人虽是文帝的弟弟,可当时大权在握。而宋文帝数年来一直害着重病,如有不测,宋王室就可能出现意外之变。
因此,殷景仁私下向宋文帝密言提醒:“相王(指刘义康)权重,非社稷计,宜少加裁抑!”宋文帝也得到其弟刘义康已经在为篡位积极张罗的准确情报,主、相之间嫌隙已日益明朗,兄、弟之间利害也到了无法调解的地步。元嘉十七年(440年),宋文帝下令逮捕了刘湛,并予以处死;将刘义康的相权予以解除,调离京城,出为江州刺史。宋文帝采取上述措施,实属迫不得已。而这次果断行动,正是“殷景仁与文帝密谋”的产物。捕杀刘湛那天,殷景仁提前“拂拭衣冠”,对即将发生的事清清楚楚。
刘湛被收杀后不到两个月,殷景仁也病死了。当时有人说,这是刚死不久的刘湛的鬼魂在作祟。巧合天成,遂为时人谈资。
王僧达“造反”是冤枉之词
品读原文叛徒。
———摘自《毛泽东读文史古籍批语集》,第175页品读精华解析王僧达(423耀458年)的事迹,在《宋书》卷七十五、《南史》卷二十一,均有其传可见。此人是东晋南朝江南第一高门王谢两大家族之一的琅琊王氏中成员。他的祖上王导,是东晋开国以后鼎鼎有名的大丞相。整个东晋一代,“王与马,共天下”,琅琊王氏在东晋司马氏政权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东晋以后,王、谢两家子弟仍然依仗家族名望,享有特权。这种特权很难被取消。刘宋王朝的建立者刘裕是种地的“田舍公”,靠军功夺得了天下虽然起用了一批武人,培育出一班新贵,对门阀政治有一定冲击,但仍然得对世家大族作出妥协和让步,王、谢等高门贵族在朝廷中身居显位的人物还是一代传一代。而且,高门大族傲视门第低微的家族,即便像当朝皇族刘氏,也被他们瞧不起。他们常常以门第为话题,或者找茬儿,奚落挖苦原先家族背景没有根基的暴发户。总之,自恃门第,蔑视新人,成了出身显贵的旧贵族家族成员处世待人的通病。入宋前,王僧达的祖父当过司徒。入宋后,王僧达的父亲王弘位进司空。司徒、司空,都是朝中“三公”,十分荣显,所以,王僧达自负地给宋孝武帝上奏时,竟能用“亡父亡祖,司徒司空”这样的措辞来自我标榜。本传讲,他“早慧”,“善属文”,人很聪明便“自负才地,谓当时莫及”,也很狂妄。
毛泽东在《宋书·王僧达传》开头批了两个字:“叛徒。”不清楚毛泽东指斥王僧达是“叛徒”究竟是什么意思,估计跟此人后来被孝武帝诛杀一事有关。
孝武帝即位以后,王僧达有“一二年间便望宰相”(《南史》本传语)的意向。孝武帝知道他有才学,也了解他放荡不羁的贵公子习性,不敢委以重职。王僧达的职务,五年中换了七次,有一年竟“五迁”,总不称心如意,就有怨言,甚至非议朝政。这且不说,关键是他得罪了孝武帝的母亲路太后。
据《南史》本传介绍,王僧达在京城中的宅第隔壁,住的是小小黄门郎路琼之。而这个路琼之,是路太后的侄孙。路家门第很低,出身不显。一次,路琼之专门拜访王僧达,王僧达“了不与语”,只有意问了一句:“我家原先养马的路庆之,是你什么亲戚?”这等于是当面侮辱路姓门户!而且,路琼之来访坐过的小马扎,也被王僧达焚烧,嫌其肮脏。这种羞辱路氏家族的过激言行,为路太后知道后,怒向儿子孝武帝陈说,坚决要求治其罪。接着发生了下面一件事,孝武帝顺势杀了王僧达。
大明二年(458年),京城近畿有个普通百姓名叫高阁,阴谋造反当皇帝,暗中串通宫廷内的几个官员作内应。此事被朝廷提前发觉,抓捕了一批嫌疑犯,其中将王僧达也乘机投入牢狱。其实,王僧达并未参与此次谋逆,抓他是孝武帝的指示。反正抓起来诬他与高阁一伙通谋,杀了他以报太后,这是孝武帝掩入耳目的手段。
王僧达被冤杀一事,在《资治通鉴》卷一二八里也有反映。作者司马光引用前世史学家的议论,以说明这样一个事实:高门世族“凭藉世资,用相陵驾”,以门第贵贱当成待人接物、自视自处的唯一依托,迟早会“召祸”。
宋文帝杀谢灵运,宋孝武帝杀王僧达,应该从这一角度来认识。谢灵运有“晚节造反”的言行,毛泽东讲得很对。但王僧达并未造反,只是胡作非为,毛泽东说他是“叛徒”,似乎不大切近。当然,毛泽东极反感像谢灵运、王僧达一类人物,很讨厌那种讲究门户高低的行径。这倒是一贯的、毫不含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