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珣早八点接到电话时，车子正驶出钟宅，大浪湾晨光甚好，湾畔白沙椰林，可他一向最听话、配合度最高的细妹在讲：“大哥，我要留在北都，你让公务机今日航线取消。”
钟珣能听到自己头上滋滋冒白发的声音。
“有冇搞错啊？Cream，你想玩，我同老豆、妈咪、弟弟仔，都可以陪你，你有冇想过钟氏还有几千员工在内地啊？他们要养家糊口的嘛。”
钟玉只嗫嚅着，挂电话前，小小声讲：“Sorry啊大哥。”
她声音绵绵的，柔柔的，令钟珣想起那一年他国中放学，回到太平山顶家中，看见细妹小小人影一个，独坐秋千上，最终哼唱孩提童谣。
难道两位妹妹都要应谶，难道是他把她送得不够往北，是不是当初该让她去金发碧眼冰天雪地，九尖塔城。
钟玉坐在厅中，蓦然想起贝瓦纳流民暴乱中，那个穿着黑色作训服，束腿束腕，带着鸭舌帽和防风墨镜，颈间牛仔巾被沙漠的风吹得猎猎，像一面永不降落的旗帜。
这样的他，也会下跪吗？
还有红港中环再见的那一面，剑眉星目，喉结挺立，穿着爆款夹克，长腿恣意交叠，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这样的他，也会下跪吗？
都是为了她。
钟玉想，都是为了她。
心尖是麻木的额，胸口是震颤的。她听完那一句就耳鸣，摆摆手让陈晋走了：“我明白了，你先休息吧。放心，我一定等他回来。”
味觉也失灵，总归一个人傻傻吃了两碗饭。
她想，方图南已经决定了。
她更不能退，因为这件事对他而言，原本就更难。
她要陪他上赌桌。
即便身后是悬崖峭壁，骇浪拍岸。只等他们两个人携手，纵身一跃，哪怕粉身碎骨，逐出家门，失去姓名。
这一刻，钟玉真的这样想。
再不记得爱上他之前，信心满满的：新世纪女性诶，怎么能被男色所惑？
至傍晚，方生还没回家，她先等来了Sheya的电话。
约在新源南路一家超五星酒店一层，法餐的菜品与上菜速度的确很适合用来进行一场漫长的说服工作。
钟玉出了门，让陈晋送的。
她想让方图南第一时间就知道她在哪里。
Sheya打扮性感，站在一颗挂满彩灯的树下等，一上来就亲亲热热的挽住她：“Cream，好久冇见呐。”
钟玉躯体挤出一抹没有破绽的笑：“最近都在澳盟吗？忙吗？”
Sheya热情声音似悦耳铃铛，叮叮咚咚：“还好啦。你呢？你怎样？忙不忙？”
然后四处张望：“咦？你男朋友呢？都没有陪你一起来。”
钟玉笑容敛起一瞬，随即又绽放：“他好忙的。”
然后又问：“这次来北都是出差？”
Sheya：“咩啊，专程来找你玩。”
钟玉点点头：“那怎么不来住我那？”
Sheya一顿：“喂你拍拖诶，双宿双飞，我瓦数够亮？”
钟玉还有心情接话：“场面倒也没那么香艳。”
只见Sheya乐颠颠扑过餐厅门口去，像要奖励的小孩：“徐生，Cream来咯。”
她当然知道徐柏豪会在，但问这一句不多余：“Sheya，你不是讲只我们两个？”
Sheya突然尬住，不讲话。反倒徐柏豪上前一步：“好啦，都系朋友。我做东，请两位美女赏光。”
出乎意料，钟小姐竟然对徐少摆好脸色：“不会跟你气的啦。”
徐少爷震惊一度，立刻换了更灿烂笑容迎上来：“Cream你今天好靓，总算肯给我一个笑脸。”
钟玉也笑不出来，但还好，当场有人比她更加笑不出来。
钟玉落座，却在宝宝巴（4）收到钟呈的消息：点解？妈咪居然去婴护中心做公益。
她还好吗？她没事吗？
她看到那些生病的小朋友会伤心吗？
钟珣：现在老妈比我日程还要紧张，任何大小公益都可以见到她。
钟珣：曝光率升高500percent。
钟呈：啊？我们集团要走这一种路线了吗？
钟呈：大哥你拿妈咪当代言人哦？
钟珣：不如你149的脑筋再转一转？
钟呈：我只是担心她会再想起大姐姐。
轰隆隆，有什么坚定信念在钟玉心中坍塌？
她了解妈咪为什么连会带来痛苦与思念的孩童照护公益都要参加。
——为了提高钟氏集团亲民形象，为了给她贪嗔痴不肯放手的，会将钟氏带入岌岌可危境地的恋爱，多一点加码。
也许，确实存在这么一种可能。
钟氏转变路子，变成国商。
但也只是多一点点可能，敏感不敏感，是上面讲了算，不可揣摩。
她握紧手机落座，手心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脚下一乱，险些摔倒。
徐柏豪及时的撑住她，她抬头，看见他衬衫衣领上蓝宝石两颗。
蛮典雅的，但方生从来不会这样。
他常穿的衬衣都来自瑞典品牌，干净，没有一丝多余赘述。
徐柏豪绅士帮她拉开椅子，自然而然坐在她身旁。
竟然忍到前菜，夏多布里昂牛排都端上桌的时候，坐在对面的Sheya才开口：“Cream，我上次在工体，有间新开的酒吧好像见到你男朋友。”
钟玉：“上次？你不是刚来北都吗？是昨晚吗？”
Sheya不好意思的笑笑：“也不是啦，出差也有来过，太忙了就没有约你。”
钟玉：“哦，他应酬多，去酒吧也正常的。”
Sheya抿了抿嘴唇，拿出手机：“可是我见到他同几个女生在喝酒诶，其中一个蛮像你。”
似乎是吞了吞口水，找出了某张照片，推过来：“你看，我以为是你才走过去。原本想打招呼来的，结果”
“Sheya”，钟玉无视桌面上亮屏的手机，眨眨眼，笑得温柔甜美，“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看上徐柏豪？”
徐柏豪帮钟玉切牛排的手停下来。
钟玉不看他。
仍然盯着Sheya，捕捉她眼中所有的闪躲。
“你们在一起了，现在这又是干嘛呢？是要我同方生分手，然后爱上徐柏豪？”
“让我来猜一猜，究竟是你们两个聪明人，计划从我手里套一些现金，然后远走高飞？”钟玉眼波流转，一双眼欲语含情，脉脉流波，牵住他一颗心，却毫不留情。
“不对哦，徐家哪至于让三房独子落到这步田地？徐生，你也有信托的嘛。”
徐柏豪尝试着说话：“Cream，你不要乱想，这都没有的事。我跟Sheya是因为你才认识，到现在也只是朋友而已。”
她笑意盈盈，目光又回到Sheya脸上：“原来你还记得，你首先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