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玉从天黑等到深夜,保姆把炉上的淮山羊肉煨了一遍又一遍。
她想起第一次同方生吃涮羊肉的时候,那时候可没觉得这是个多好闻的味道。
但这会儿,反而觉得亲切,就好像他在家一样。
她在厅坐到12点,让两位保姆休息去。
南侧落地窗和隐形玻璃门这里向外往,茵茵草坪,在月光下辨不大清颜色。
他说这草坪是他的。
方生这人也真是的,自家院子为什么不砌个围墙呢?那样她就不会冒失的到他的地盘上堆那个雪宝了。
钟玉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毫无意义的,时间越来越晚,她越来越认清一个事实:他不会回来了。
他回了那个受万人敬仰的家,那里有让人瞻仰叩拜的父亲,和他奉为偶像的母亲。
她知道有这个结局的,她已经留在他身边够久了。
方图南同九万,是她被规划好的人生蓝图中,一场鲜活意外的梦。
她捏着一沓文件睡倒在沙发上,梦境一层叠一层,每一层都是她和他说再见。
他不在身边,这一夜也在分针时针的追逐间度过去了。早六点,保姆起床工作前半小时,钟家的商务车先到了泛海的负一层。
尽管方图南看不上钟玉的保镖,不止一次表明他们是花架子,真论安全不如他重新给找人。
但他们还是消无声息根据小姐的吩咐从方图南的房子里拎走了两个大行李箱。
他们走后,钟玉就拎着一把户外椅,坐在了他家外的草坪上。
那时他们还不相熟,大冬天的两个人坐在雪地里,方图南同她讲,在北都,有什么事儿都可以找他。
那时她心中暗暗骂他吹牛。
那时的雪,其实很美好。
清晨是安静的。
风过处,草浪层层叠叠荡漾开去。
她背后玻璃门被打开,保姆唤:“钟小姐,方先生”
钟玉大喜过望,猛然转身:“他回来了?!”
巴掌小脸上惊喜的笑容那样清晰,却又在一瞬间尽数回收,她神情中失望好浓。
陈晋从保姆身后走出来:“钟小姐,老板他有些事暂时走不开。他吩咐了,今天您有什么要办的,交待给我就行。”
不是方图南,是方图南的秘书。
钟玉拨了拨腮边的头发,她邋遢了一夜,现在一定很不美观。但因为那儿是方生的地盘,虽然改为开放草坪,想来也没人敢看、没人敢拍罢了。
钟玉仰着小脸问:“任何事都行?”
陈晋回忆着,方图南确实没强调任何事都行,但以他对钟小姐百依百顺,无有不满足的日常来推断,那就是了。
陈晋点头:“是的。”
钟玉招了招手:“那麻烦你过来,坐我旁边。”
陈晋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这位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是何用意。但他仍旧照做了。当助理的,第一紧要就是:听得懂话。
他刚支好椅子准备坐下。
钟玉便极度放松的姿态开口:“昨天晚上,方生他爹地,都讲些什么?”
陈晋惊得一个趔趄摔在草地上。
主要是,首先吧,方师和爹地这个词,他就不太适配。其次呢,钟小姐是怎么知道昨晚方父训子的?
按理说方宅的保卫与保密都是一等一的呀?这点消息都能走漏,那还怎么得了?
钟玉看陈晋这反应,也吞了吞口水:“小心安全。”
“你放心,涉密的,工作上的事我不听。我只要听关于我和他之间的事。”
陈晋坐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该怎么说?
说方图南回到方宅,起先连堂屋的门都没让进。
方图南在门口屋檐底下站了将近一个钟头,陈晋就陪着在院子里站了一个钟头。
连秦教授的面都没见着。
后来方图南摆摆手,叫陈晋先走:“你先撤吧,老爷子给我脸色看呢。”
陈晋是不敢挪步的。
没过多久听到方师发话:“叫那个不成器的给我滚进里。”
方图南就在门外臊眉搭眼的接话,那时候脸上还有笑意:“我说领导,咱们是谈私事还是公事?私事的话,叫陈儿先回吧,他不负责我这块儿。”
方父:“怎么着?现在是你当家了,我得垂帘听政了?还得隔着帘子问话?”
他这才连忙换了鞋子进去。
陈晋被方父的秘书请到西厢房问话。
陈晋身上问不出什么,毕竟方图南恋爱的事情从来不让陈晋插手,但那位行政大秘慈眉善目的问:“工作上要是有困难,我可以派一位老同志来带你。”
这就是嫌陈晋没有尽到规劝的职责了,强大的压迫感让他背上冒出冷汗。
钟玉盈盈一笑,望着陈晋讲:“辛苦。”
她明明一张很稚气的脸,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笑出来,黑白分明的水润眸望过来,陈晋有一个狂妄的念头冒出来,他觉得这位钟小姐有点可怜。
可怜。
只是闪念一下也要笑的程度,她可是顶级富豪家族成员,个人就拥有上十亿的信托,就连这泱泱帝都,99percent的人,十辈子也赚不到这些财富。
陈晋颔首,说:“不敢当。”
她笑容更盛,春日里却更觉凄凉:“所以方生不能来见我,只有你来同我saygoodbye。”
陈晋忽然站了起来:“不是的,您误会了钟小姐。老板他,他……”
钟玉仍然坐着。
“他对我是真的,他很喜欢我,都是迫不得已。陈晋,我懂的,不必慌张。我也有我的不得已。”
陈晋辩无可辩,只担心因为自己能力不足让两个金字塔尖的人生出误会。
“老板被送到了香山上,在方家宗祠罚跪。”
钟玉赫然瞪大眼睛:宗祠?罚跪?
“钟小姐,方宅的规矩,里面的话一个字儿也不许拿到外面来说的。况且我本来也没听到任何,我离开的时候,只听到书房里面摔了瓷器。”
“这些年我虽然进出方家不算多,可那家里经年累月是常常经历事儿的,北都城看着太平安好,暗里风波从未断过,只是不曾掀到明面上来。”
“钟小姐,方师这样动怒,还是头一回。”
钟玉不哭,只是呼吸剧烈起伏着。
她懂。
如果方图南肯认错,那边又何至于如此激烈。
她想起他一遍遍同她讲:“我们不分手。”
“哪都别去,就在我身边待着。”
“别怕。”
原来他已决意独自扛下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