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珞珞凝视着姜珣的双眼向后退开。
一步、两步。
亲手一寸寸画下两人之间的天堑。
姜珣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抽动，却终究什么都没做，任由姚珞珞整个人被午后的阴影浸没。
姚珞珞低着头，没人能看清她此时此刻的神情。光影交织间，一幕幕画面在她脑海中飞速转动，记忆里的姜珣时而帅气、时而普通、时而高大、时而佝偻。
可是他看向姚珞珞的眼神总是温柔的。
一切美好，如同水墨画般，逐渐瓦解、消散。
最后只剩下面前这个陌生人。
哪怕这张脸曾经是姚珞珞一见心动的原因。
姜珣淡漠地站在那里，身后是尸山血海，诡谲的红光笼罩之下，冤魂化作的暗影一点点吞噬掉姜珣的身躯。
哭声、惨叫声、嘶吼声争先恐后地传来，震耳欲聋，折磨人的精神。
姚珞珞近乎狼狈地狠狠闭上双眼，再睁开，方才的幻觉消失殆尽。
孤寂的阳光下，只有姜珣一人。
“你走吧，我累了。”
“……以后，我们——”
姜珣抱着希冀，近乎祈求。
唇瓣上的软肉已经被姚珞珞折磨得不成样子，唇色泛着不正常的红，密密麻麻的刺痛阵阵传来，帮助她保持清醒。
为什么，为什么要逼她做选择！
姚珞珞多想决绝说出狠话，纵然这是一个人命薄如草芥的时代，不代表她可以坦然接受这一切。
不代表她可以接受……姜珣是一个这样的人。
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一句：
“……你走吧。”
房门打开，又关上。
只剩下姚珞珞在房中，明明身处夏日，却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目送姜珣离开术雅苑，冬青似有所感，转身回到姚珞珞的卧房。
直到冰凉的手帕落在姚珞珞脸上，她终于从一片混沌中回过神来。
入目是冬青担忧的神情。
“小姐……”
冬青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宽慰姚珞珞。她从没见过小姐这副模样，像是被抽走了身体里最重要的一截骨骼，整个人近乎凋零。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无声拭去姚珞珞垂落不断的泪珠。
然而姚珞珞失态的样子只持续了短短一天时间，第二天清晨醒来，虽然人看着还是没什么精神，但心情似乎已经恢复如常。
“天天吃家里的小厨房，我都吃腻了。”姚珞珞抬头看站在身边的冬青，“最近府里没什么事吧？我想到揽星楼住段时间，换换口味。”
见到姚珞珞没有被昨日的事情影响，冬青心中自然是高兴的，顿时满口应承，保证府中无事，姚珞珞大可放心出门。
虽然揽星楼和桃花源一墙之隔这件事让冬青有些在意，但这一次她会日日陪在小姐身边，绝不让姜公子再有伤小姐心的机会。
留翠竹在府中看家，姚珞珞与冬青说走就走。揽星楼有专门留出来的房间，里面日常所需一应俱全，不需要姚珞珞特意准备什么。
揽星楼的菜单已经换过一批，按照姚珞珞所说，需要让顾尽可能保持新鲜感，老于执行得十分妥当。
姚珞珞对新菜色赞不绝口，看着店中络绎不绝的顾，很难想象半年前这里是怎样清冷。
老于同姚珞珞一起望着楼下，不知心中是否生出相似的感慨。
“陈师傅和关师傅今晚启碇，另外两位师傅安排明晚的路线。”老于撑着围栏，同姚珞珞汇报道。
惦念揽星楼的美食是真，但却并非只为此而来。漕运队的建立姚珞珞在江宁时便同吕晏常商议过此事，吕晏常自然是无条件支持，也对亏吕家的帮扶，姚珞珞才能如此顺利地联系到货源。
至于销路，京城富硕之地，多的是有价无市的宝物，
自然也少不了一些不受官府管辖的交易场所。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好在如今有揽星楼在，除却本身需要的物资原料，也给了姚珞珞结识本地商贾的机会。
私人漕运终究暂且见不得光，好在姚珞珞有耐心，为求稳妥徐徐图之。
“漕运队暂时还要麻烦于叔您代为看管，我如今心中属意一人，只是暂且不知晓对方心意，恐怕他不愿与我们共事。”
老于摆摆手，暂代漕运小事一桩，闻言只是好奇：
“不知东家说的是哪位才子？”
姚珞珞笑笑：
“这人您也认识，林观繁林公子，如何？”
老于一怔，随即喜道：
“若是林公子自然没问题，如今书塾事多，林公子却仍旧时常来帮着理账，只怕黄白之物冒犯，我特意准备了文房四宝以作答谢，林公子拒不接受，只说要报答东家当初搭救之情，足见人品高洁。”
看得出来，老于是真心喜欢林观繁。
“我自然相信林公子的人品，只是……”
姚珞珞想起上次见面，林观繁欲言又止的隐瞒，不禁牵动出另一人来。
姚珞珞苦笑，她身边怎么这么多不简单的高人。
在老于期待的目光中，姚珞珞微微摇头：
“林公子心有沟壑，我是担心他分身乏术，总不能因为漕运队的事耽搁了林公子的正事，岂不成了我挟恩图报？”
老于遗憾地咂嘴：“也是。”
这事容后再议，姚珞珞倚着栏杆打听八卦：
“昨日我到雨花巷，听李奶奶说您好事将近，怎的我没听到一点消息？”
大抵是老于听这些事情太多，早就免疫，如今不见羞意，只有喜上眉梢：
“长辈心急，哪有那么快。”
“她这些年被家中弟妹耽误，好不容易将弟妹照料成才，这才终于顾得上她自己的事。”
提起那姑娘，老于脸上的神情温柔许多：
“她孤身一人，不肯成家，这些年没少受邻里奚落。我既要求娶，便要三媒六聘，桩桩件件都尽善尽美，要将她早年受的委屈尽数消弭才行。”
“我虽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却也要她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一番话让老于的身形都伟岸许多，三言两语，姚珞珞也猜到这位婶子这些年过得定也艰难。
“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您尽管开口。”姚珞珞打趣道：
“您可是我这揽星楼的定海神针，亲事办得再风光再浩大都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