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前站在最前面,与皎伶之间隔着不到百米,厉色道:
“你的同伙都已落网,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速速将孩子放下,束手就擒!”
喊声中期十足,几乎震碎河面上的波澜,不远处的几处私宅间或亮起两三盏灯火。
心知这只是捕快的缓兵之计,皎伶没有与他们口角的心思,一言不发,冷笑一声,扬手便将左手拎着的孩子高高抛起!
两声落水声,距离岸边最近的捕快几乎是在孩子坠入河水中的瞬间便一同跳了下去。
中间隔着将近百米的距离,且孩子没有意识,捕快奋力泅水,到了近前一头扎下,半晌后将孩子高高举出水面。
皎伶冷眼旁观一切,等到那捕快将孩子拖回岸上,做了简单的处理后被陈前安排人带走,迎着对面一束束愤怒的目光,终于开口:
“官爷,现在可愿与我好好聊聊了吗?”
陈前咬了咬牙,但皎伶手上还握着三条性命,哪怕孩子们只是无家可归的乞儿,但身份地位也绝不是他们可以无视人质安危的借口。
否则他们和那些欺男霸女、拜高踩低的恶霸有什么两样。
“你待如何?”
皎伶眼神直直看向影一:
“我知道你很厉害,连花腔都不是你的对手。我要你退到人群最后,但不能离开,必须时刻在我的视线之中。”
影一沉默一瞬,皎伶便掐着另一只手上的孩子的脖颈,将人高高提起。
他只得按照皎伶的话动作。影一没有转身,一步步后退,视线始终在皎伶身上。
眼神中依旧没有什么情绪,好像只是在单纯地看着一个物件
一个目标。
或是一具尸体。
陈前继续同皎伶谈判:
“你带着三个孩子,就算要跑,也是累赘。不如留下其中两个,对我们而言,你手上有一个或是三个人质,我们都不会对你轻举妄动。”
纵然明知陈前这句话是为了尽可能多地保护人质,却也不无道理。皎伶出身南风馆,自小便被养得弱柳扶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现在拖着三个半大孩子,背上还背着包裹,一张脸已经白得发青,显然体力消耗到了极限。
然而皎伶又是一笑,将背上的包裹紧了紧,柔声道:
“总会还给你们的。”
众人被皎伶威胁留在原地不动,待他的身影踉跄消失在街角,陈前立刻带人追上。似是为了提防影一突袭,皎伶仗着对附近地形的熟悉,走的尽是狭窄昏暗的小道。两侧的房屋高矮错落,不仅不易被追踪,运气好些,兴许还能将身后的尾巴甩掉。
只是影一虽不清楚路线,陈前等人却同样对江宁城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淅淅索索的脚步声始终黏在皎伶身后,如蛆附骨。
行至一片视野开阔的空地,皎伶喘着粗气停下了脚步。
他能逃到现在,全凭心中求生的意志勉力坚持,但若要彻底摆脱官兵的追逼,他必定要拖延到白日开市之后。
届时街上人头攒动,比肩接踵,是他唯一有可能脱身的机会。
皎伶扶着膝盖歇了口气,而后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
这是一个月前他们从一位贵人身边偷来的,这匕首用料稀奇,利且坚韧,本身重量却轻,最适合他这样不会武功的人带在身边防身。
那一夜他几乎将嗓子唱哑,第二日才得先生垂怜,将这匕首赠与他。
没想到第一次出鞘,却是用在这些脏兮兮的小畜生身上。
他胸前背后各自绑着两个骨架小的女孩,行动不算太过受限。右手上的男孩被皎伶随手一扔倒在地上,而后他倾身俯下身,刀锋没有丝毫停滞,直指孩子右边手臂。
匕首锋利,下刀又准,只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落在皎伶脸上,刀面更是清洁如初。
皎伶甚是满意地站起身,一只手拿着断臂,任凭温热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陈前带人追上皎伶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贼子尔敢!”陈前目眦欲裂,几乎是在声音落下的瞬间,一枚银镖便已经出现在影一手中。
“想清楚。”皎伶的声音不紧不慢,恰好截断影一的动作:“只要我没死透,必定要了这几个小东西的性命。”
他身前背后皆绑着肉盾,是以连影一也不敢轻易出手。
皎伶好整以暇地等了一会,才慢悠悠继续道:
“大人,我曾听闻,技术精湛的大夫能将断臂接回身体,虽不似过往灵活,但至少不会残缺。”
他语调轻柔,像是在同朋友讲述一件坊间趣事:
“我这辈子连大夫都没见过,因此十分好奇,世间竟有如此神通,不知是否以讹传讹、夸大其词。”
皎伶低头瞧着手上的一截断臂,惋惜道:
“若非确有其事,那这孩子当真可惜了。”
话音落下,他将手中的断臂远远一抛,不知落入何处。
皎伶笑得千娇百媚:
“大人,听我一句劝——”
“别再追来。”
他将匕首抵在胸前的孩子颈间,一步步退开,直到与陈前等人距离足够远,转身便跑。
两个有孩子的捕快最先动作,却不是追赶皎伶,而是分别奔向地上失血过多的孩子,和方才断臂落下的方向。
皎伶说得不错,只要间隔时间不要太长,刚刚斩下的断臂的确能接回身体,甚至不需要多么高超的医术,寻常大夫便可完成。
这两人在陈前的授意下,抱着孩子和断臂匆匆离开。
回头看到身后包括影一在内,仅剩的三人,瞬间明白了皎伶的打算。
从衙门征调支援来不及,他每抛下一个受伤的孩子,便会分散陈前身边的人手。
盯着他的眼睛越少,他逃走的可能就越大。
陈前向来行事果决,这是头一次心中生出左右为难的退意。
再追下去,下一个孩子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他几乎不敢想。可若是放任皎伶逃走,等他脱身,难不成指望他突然恢复人性,留下两个孩子的性命?
他抬头看看天色,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夜色已经淡去不少。
眼看皎伶即将再次消失在视线中,陈前咬牙:
“追——”
胸前骤然横贯一条手臂。
影一阻挡三人脚步,以指凝气,在随手捡来的木板上刻下几字:
“我一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