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徐湘祈不懂。
可若是知道娘亲会死在那之后的一年，若是她有机会回到那一天，听懂娘亲的哽咽。她真的很想说：
娘亲，您走吧。
不要担心女儿过得不好，不要担心女儿会在群狼环视的镇国公府过得艰难。
比起这些，女儿更想您活着。
徐湘祈的失态只有短短一瞬，她冲着伙计微微一笑：
“多谢，这段时间我住在城东的云来栈，若是舅舅归家，还辛苦你来告知于我。”
伙计点点头：“大小姐放心，若是东家回来，小的必定立刻去传信。”
原想着与舅舅多日未见，徐湘祈特意早早出门，想着多留些叙话的时间，不曾想竟如此不巧。
时间还早，徐湘祈看了一眼冬青手上的托盘：
“左右无事，我想去舅舅留给我的铺子瞧瞧，两位？”
她看向影一和曹老。
影一向前一步，站在徐湘祈身后，意思不言而喻。
曹老左看右看，正要开口，徐湘祈笑着补充：
“店面在城中心，想必附近有不少味道上佳的酒肆饭庄，看过了铺子，我请您在附近吃顿便饭如何？”
嘴边的拒绝瞬间转了个弯，曹老口是心非道：
“本来我老头子是不愿凑你们年轻人的热闹的，不过也不好驳你的面子，便同去吧。”
徐湘祈心中虽然对姜珣有些成见，连带着与姜珣身量相似的影一也难以亲近，却对曹老这般传奇的能人异士十分尊敬。
她闻言笑道：
“是，晚辈受宠若惊。”
按着伙计给出的地址，几人边走边逛，临近午时抵达了城中。
徐湘祈原以为舅舅留给她的会是一座寻常酒楼，贪心些，最多也不过是像揽星楼那样精致端正。
却见冬青数着门号，仔仔细细来回确认了几遍，才讶然回话：
“小姐，的确是此处没错。”
徐湘祈也微微有些吃惊。
面前的楼宅需站远些，才能勉强将其全貌收入眼中：
金漆重檐，歇山顶下八根朱漆蟠龙柱，檐角九兽皆以金箔覆身，口衔玉铃。二层四面设万字纹红木栏杆，间柱刻有百鸟朝凤图。两侧垂着六角琉璃宫灯，其上绘有十二花神。屋顶满铺琉璃瓦，烈阳当空，每一片瓦片都闪烁着粼粼波光。
远远瞧着，几乎像是一座宫殿了。
正门高悬鎏金匾额，以隶书题字。
名字起得简单粗暴。
湘祈阁。
“小姐，舅老爷是当真疼爱您。”冬青凑近徐湘祈身边道：
“奴婢方才到旁边打听了，这楼不论里面的布置装潢，单是起楼，便至少花费万金。且这里除了偶尔来人打扫管理，从未使用过。是舅老爷一直在等着小姐您来呢。”
徐湘祈身形微微摇晃，刚巧一抹阳光被琉璃瓦折射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这一瞬间，似乎有一道温暖而绵长的涓流缓缓淌过她的心上，竭尽全力想要抚平那里的一道道暗伤。
“珞珞。”徐湘祈在心中呢喃。
“我在。”
那种翻江倒海的情绪若有若无地包裹着姚珞珞半透明的身形，她的情绪不知不觉随波浊流。
她知道，徐湘祈如今需要一个坚定陪伴她的声音。
“我做错了。”
这是从姚珞珞来到她身边后，她第一次意识到，当初她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之时，有多么的草率和不负责任。
明明，这世上还有如此惦念她的家人在。
如果不是姚珞珞奇迹般出现，她永远不会知道，江宁城中，有一座湘祈阁。
而这里，也再不会迎来开启的那一刻。
“是啊，还不快谢谢我这个起死回生的小仙女。”
姚珞珞故作俏皮，驱散徐湘祈心中的郁意：
“不管遇到什么难关，不管受到什么挫折，只要活着就总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连死都不怕，那你就该天下无敌才对！”
“你个笨蛋。”
徐湘祈也笑了。
“是，仙女教训得对，永远不会有下一次了。”
她心中的阴霾一点点散去，用手中沉甸甸的钥匙打开了湘祈阁的大门。
里面的装潢自然也是按照江宁最高规格打造的，舅舅还特意留了话，她若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尽管告诉方才招待她的伙计，整座楼随便她砸，随便她改。
从上到下逛了一遍，到了用饭的时间，徐湘祈也有些累了，姚珞珞无缝接过身体，顿时感受到了腹中空鸣。
出了湘祈阁，左右环顾一圈，姚珞珞很快锁定了一家人声鼎沸的饭庄。
“曹老，中午便去那里用饭，您看行吗？”
姚珞珞将饭庄的位置指给曹老，后者点点头，直白道：
“有酒喝就行。”
江宁城地处中心，人口流动大，往来人员鱼龙混杂，有正经商人，自然也有不少捞偏门的。哪怕冬青特意定了包厢，一顿饭的功夫，还是打发了四拨骗术各异的男女老少。
前三个被姚珞珞一眼识别，唯独第四回敲门的有些波折。
影一亮剑将人吓跑时，冬青正死死按着姚珞珞要给钱的手：
“小姐，您别闹了，若是给了钱，保不齐这姑娘翻脸不认人，到官府告咱们一个逼良为娼，到时候要赔钱不说，恐怕影响了舅老爷在江南的名声。”
竟然将湘祈舅舅搬出来威胁她！
姚珞珞悻悻松开手，恋恋不舍地望着姑娘离开的方向：
“那么楚楚可怜、美若天仙的姑娘，就算是骗子，也肯定是有难处的吧。”
在曹老头的大笑声中，冬青捧着姚珞珞的脸对上自己的眼睛：
“小姐，快清醒一点！”
有影一盯着，老头今天没发酒疯：
“不怪你家小姐着迷，方才那姑娘身上的奇香中掺杂了西域邪药桐香草的味道，想必是在自身用的香粉中加了桐香草的粉末。”
冬青闻言面色一白：
“难不成小姐是中毒了？”
曹老摇头晃脑，白了冬青一眼：
“你这丫头，我会眼睁睁看着徐丫头中毒不管吗？”
他解释道：
“桐香草确有夺人心魄之奇效，但只有一定浓度的汁液才会有毒。日常若是少量吸入，无毒有益。”
“那小姐——”
曹老瞥了姚珞珞一眼，咧着嘴角道：
“这香气挥发速度快，中了招，不消片刻就能清醒过来。”
“她嘛，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