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九曲长街渐次亮起星辰般的灯笼。最亮的那一盏无声溅起水纹波光下圈圈层层的涟漪,火烧半边天空。青石板阶浸在溶溶水色之中,船橹声惊碎一河胭脂,隔江相望,对面隐约传来轻歌曼曲的吴侬软语,混着茶肆溢出的芽糖香甜气,在沾湿的晚风中酿成醉人心神的夜。
乱花迷眼,姚珞珞牵着冬青,一头扎进熙攘的人群。
影一原地踌躇一瞬,还是依言跟在了两人身后。
“小姐!您快来看!”
冬青垫着脚招手,身后是倏然爆开的焰火,顿时引来人群一片惊呼。
姚珞珞满眼新奇地挤到冬青身边,看清了人群中心表演的一老一少。
“各位父老乡亲,小女子与父亲初到宝地,盘缠见底,不得已拿出压箱底的手艺在大家面前献丑,还望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话音落下,身后的老者不知捧了什么粉末向着空中一洒,人群上空竟凭空显现一朵巨大的火莲花,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围观的百姓无不惊呼神迹,纷纷鼓掌喝彩。
冬青被这把戏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兴奋得满脸通红:
“小姐,您方才瞧见没有,这老者定是会法术!”
姚珞珞自然也叹为观止,只不过她惊叹的是观看这种身临其境表演的感受。至于老者表演的玄机,恐怕不是白磷就是火药,是古代魔术常用的道具。
不等她回答,那边冬青已经慷慨解囊,豪气地打赏了一锭银子。
姚珞珞阻拦不及,失笑道:
“咱们这才走了不到不到十步,你便这样大方,只怕不等逛到一半,荷包就要空了。”
冬青还想狡辩,一抬头,很快又被几步开外的傀儡戏吸引了视线,扯着姚珞珞的袖子要去看。
这个姚珞珞也没见过,顿时被吸引了目光,跑得比冬青还快。
两个蝴蝶似的姑娘在夜集来回穿梭,影一默不作声地跟在两人身后,视线牢牢锁定着她们的身影,显得与热闹的街市格格不入。
“诺,给你。”
姚珞珞和冬青进了街边卖朱钗布料的店铺,影一就守在门外,靠着墙边的石柱守着,手中拎着一路上两人买下新奇玩意。
眼前突然伸来一串油乎乎的麻圆。
圆鼓鼓的麻圆金丝蜜渍,滚了满满的胡麻子,咬上去便能听到咔嚓一声脆响,焦香的味道同时在口腔和空气中爆开,诱人非常。
姚珞珞一手递在影一眼前,另一只手上拿着被咬掉一半的麻圆串,鼓着腮不明所以地看他。
影一错开视线,抬了抬手,姚珞珞的目光便顺着他的动作,看到他被塞满的两只手。
姚珞珞嘴里含着食物,手上也腾不出空,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人,也太一板一眼了些。
软缎扫过鞋面,她勾着脚尖,点了点影一面前的空地。
等影一终于将姚珞珞手上的麻圆接过,地上已经铺满了各式各样的零碎。姚珞珞一一细数过来,才发现她和冬青竟然已经买了这么多东西。
她探出檐外看了看天色,似乎已经快要到亥时。
街上的行人倒是没有稀疏半分,只是明日清晨她还有正事,今晚要早点休息。
“冬青,冬青!”
一抹翠绿的颜色在人群中浮浮沉沉:“小姐!”
“回去了!”
大概是因为姚珞珞在这里生活的时间越来越长,对这里越来越适应,如今哪怕是到了气候全然与京城不同的江南,这一觉她也睡得不错。
“早啊湘祈。”姚珞珞坐在榻上百无聊赖,随意用脚尖摆弄床边的绣鞋:“难得到了江宁,今日你要不要出来玩?”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说过,若有朝一日得了自由身,定要到江南来游览一番?”
徐湘祈仔细回忆,才想起自己似乎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也好,那今日便由我去见过舅舅。”
既然已经到了江宁,第一件事情自然是去拜见湘祈的舅舅。在下榻的栈用过早饭,徐湘祈带着冬青出了门。
她若不在,徐府跟来的下人便可自由活动,同行的曹老和影一也是一样,只是影一这人实在无趣,又或是有姜珣的命令在前,总之是认准了徐湘祈,定要跟在她身边。
今日稀奇,曹老竟也要随他们同行。
徐湘祈难得打趣:
“您不是立志要尝遍江宁的酒?跟着晚辈同去,可没有酒喝。”
曹老幽幽看了影一一眼,不情不愿道:
“老头子我今日戒酒!”
四人不紧不慢来到舅舅信中留下的地址,却被店里的伙计告知舅舅昨夜刚刚离开江宁。
“东家昨夜收到了秀州的急信,那边的生意出了差错,定要东家亲去才能解决。”伙计态度尊敬,可见舅舅平日没少给大伙耳提面命徐湘祈的存在。
“东家这几日一直盼着大小姐来,给您准备了不少礼物,偏偏赶上秀州出事,东家也是遗憾得很。”
伙计弯腰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块托盘,上面盖着一方红布:
“这是城中心一处两层高独栋铺面的钥匙和房地契,东家说是早就许给大小姐的,若是小姐来了东家还未回来,便叫小的代为转交。”
冬青上前接过,伙计又道:
“大小姐您初来江宁,若有不方便的,便尽管到此处来找小的。”
没能见到舅舅,徐湘祈心中也颇为遗憾。自从娘亲过世之后,舅舅曾不远千里,几次三番登门,想要将她带回江南抚养。
娘亲在时,便时常提起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两人幼时关系极好,当初得知她要独自一人嫁到京城,舅舅大哭大闹,挨了外祖好几顿揍。
“现在想想,或许是我同你舅舅血脉相连,他心有所感,知晓我嫁给你父亲,会过得苦。”
说这话时,娘亲正斜倚床头给她打扇,绣着连山细水的团扇将母亲身上的馨香阵阵吹来,年幼的徐湘祈枕在娘亲的臂弯,细声细气问:
“娘亲,您过得苦吗?”
她记得娘亲低下头深切地凝视她半晌,将团扇搁下,抬手轻轻覆住她双眼。
声音变得和往常有些不同。
“有你,娘亲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