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还活着，不过快死了。
“冬青，拿药匣。”
徐湘祈有出门带常备药的习惯，车上常常放着准备好的药箱，方才下车时姚珞珞特意交代冬青背上。
“是，小姐。”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男子，冬青亦是面露不忍，动作麻利地取出了药剂和纱布。
“能否劳烦公子给他做些简单包扎，若是直接这样将人抬走，恐怕此人坚持不到回城。”
“自然。”影九从冬青手中接过纱布和剪刀，若要包扎，便要将男子身上与伤口黏在一起的衣服剪开才行。
彼时姚珞珞离得远，还以为此人是身穿花衣，现在看来，恐怕是跳崖前便受了伤，身上处处洇血所致。
两位姑娘不方便留下帮忙，徐湘祈便提议她和冬青去找些材料搭个简易的担架。
山谷之中崎岖难行，不能让影九独自将人一路背出去。
两人也不走远，只在附近找齐了断枝长藤，就地组装起来。
等她们这边完成，男子也被影九层层纱布包好了。
“皮外伤不打紧，只是怕伤及内脏。”影九走近徐湘祈道：“此人还需尽快送入城中。”
徐湘祈抬头看了看天色，日薄西山，要入夜了。
她转回视线：“现在便启程，应当能在天黑前回到马车。”
于是三人轮换着将人往树林外抬，徐湘祈出得力气最少，冬青和影九都不肯让她动手。
尤其是影九，凭他一己之力，将人带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好不容易上了马车，接下来便是进城给这人寻个大夫，便算是对他仁至义尽。然而徐湘祈犹豫片刻，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影九。
“公子，湘祈还有一事相求。”徐湘祈看了车厢一眼，“能否将此人暂时安置在桃花源？”
“若是将人留在医馆，后续少不得麻烦。”
姚珞珞原先的打算是将人暂时留在珍馐府，待他苏醒便让他自行离去。可一来珍馐府如今算是是非之地，再多此人，恐怕又生事端。二来此人尚且不知是何来历，珍馐府都是些老弱，桃花源既有影九在，平日里又有周禅坐镇，会安全许多。
但徐湘祈也不强求，若是桃花源不方便留人，她便预备让刘江在外头租个宅子安置此人，亦算可行。
没想到自己头回金屋藏娇，竟藏了这么个半死不活的活死人。
徐湘祈往马车里瞧了一眼。
纵然男子双眼紧闭、面色青白，亦是看得出五官清秀。
而后便听到影九的声音：“自然可以。人留在桃花源，姑娘大可放心。”
想必是猜出了徐湘祈的忧虑，影九才有此保证。
徐湘祈唇角一弯，道：“多谢。”
影九先行一步，去城中随便抓个大夫回桃花源。
车上有伤患，刘江驾车便多加小心，速度慢了些。
片刻，徐湘祈的声音温然响起：
“刘江，照常赶路。错过戌时，进城便要受盘查。”
“是！”
马鞭在空中打了个呼哨，车身明显变得颠簸。
“这下可安心了？”徐湘祈问姚珞珞，“你挖空心思救下此人，他却未必值得你救。”
“谁知道呢。”姚珞珞确实心安，声音也变得轻快：“他若是值得，便是得偿所愿；他若是不值，便是事与愿违。终归我们做的，是积攒福报的好事。”
徐湘祈便笑：“你不是不信这些？”
姚珞珞夸张道：“谁说我不信，我可太信了！”
“青山寺还在不远处，当心被佛祖听到，就不帮我实现愿望了。”
两人玩笑间，安静的车厢中突然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
“多……谢……”
马车颠簸，此人竟恢复了意识。
徐湘祈表情淡了下来，在昏暗的车厢中看不分明。她垂眸看躺在车厢地板上的男子，果然看到他微微睁开了眼睛。
他说话尚且艰难，意识大约也不大清楚，口中翻来覆去，只重复这两个字。
徐湘祈移开视线，低声道：
“我劝公子省些力气，也不必急着道谢。若公子现在便得出得救的定论，为时尚早。”
“且，城门已到，不想被官兵扣下，便请噤声。”
男子大约是听懂了，也或许是又昏了，总之车厢重新安静下来。
冬青则在黑暗中望着徐湘祈出神。
日日相处时不觉得，冬青只知道小姐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开朗，越来越爱笑。
可方才几句话，冬青却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
既不像最近爱说笑的小姐，也不像过去温柔娴静的小姐。
陌生到，她有些害怕。
将地上的活死人摆平，徐湘祈一抬头，正对上冬青的目光。
烛光透过窗扇斑驳地落在冬青脸上，似是正在出神。
想起白天的事情，徐湘祈温柔一笑：
“时间过得真快，我家小冬青也是大姑娘了。”
“待明年初春，你及笄礼一过，便可谈婚论嫁。”
“如今小冬青的姻缘有大师保佑，定会顺遂长明、美满一生。”
冬青怔怔地看着徐湘祈，她笑，她便跟着弯了唇角。
先是真心，而后羞怯。
最后便是心安。
她是糊涂了，小姐怎会不是小姐呢。
车厢里的人一仰一顿，马车停了下来。
也不知方才徐湘祈的话刘江听到多少，反正如今耳根是红透了。
只是他皮肤黑，面上半分不显：“小姐，桃花源到了。”
影九从里面打开门，一言不发地跟刘江一同将人抬了进去。
大门关上，又关房门，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正吹胡子瞪眼地等在里面。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骂些什么，一眼便看到两人手上架着的男子。
老头面色一凝，指挥影九将人安置在床踏上。
治病救人免不得又要将人脱个精光，徐湘祈自觉拉着冬青出了门。
路过影九，想起方才这人路上醒过一回，便同他交代一声。
她不懂行医看病，便将细节记得清楚些，免得耽误诊治。
这人不救也就罢了，既然沾了手，便要善始善终。
治病救人是个耗时间的事情，起死回生更是。徐湘祈在厅中喝了三壶茶水，也没等到里头传出任何消息。
窗外人声渐熄，时间已经很晚。
徐湘祈不愿打扰大夫救人，在房间中找到笔墨，给影九留言，说自己明日会再来，便带着冬青离开桃花源，上了回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