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静姝抿唇片刻，看向怀中的婴儿。
为了这个计划，她已经直接或间接的，害了许多性命。
可看到这个尚且懵懂的孩子，她竟荒唐地心软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与赫儿当初刚生下来时的模样，有些相像吧。
妙无仿佛能听到宋静姝的心声：
“娘娘，切莫因小失大。”
宋静姝闭上眼睛。
她将怀中的孩子交还给苏小：“去处置了。”
方才还觉得柔软而温暖的襁褓，落在她手中，瞬间变成了一块散发着滚滚浓烟的火炭。
那烟熏得苏小双眼猩红，一双手烫得几乎捧不住。
五百两。
她要亲手杀掉这个孩子。
五百两。
茹欣曾说，孩子生下来，便认她做干娘。
五百两。
苏小感觉自己手中捏着什么东西。
她低头看。
巴掌大的小脸布满青紫色的血痕，两颗眼珠子几乎被挤出眼眶。鼻梁和颌骨被通通压断，下半张脸几乎被按进颅骨。
她双手交叠压在孩子脸上，仍在无知无觉地用力。
低头看清的一瞬间，苏小转身瘫倒在地，大口呕吐起来。
宋静姝没再看那孩子，那道士也没去看。
看到的人，是刚刚生产完、力竭的公孙梦。
稳婆哆哆嗦嗦将那个惨不忍睹的孩子送到她面前。
“娘娘恕罪……孩子没保住，是个死胎。”
下一秒，床幔之中传出公孙梦惊恐至极的尖叫声。
与此同时，柳姐姐从侧门跑出来，怀中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
“启禀娘娘，是个小公主。”
宋静姝看她一眼，没兴趣纠正一个将死之人的蠢话，环视四周，指了指苏小。
“孩子给她。”
下一句是说给苏小的。
“方才做的不错。”
苏小明白，这是要她将这个孩子照样处理掉。
她藏在身后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苏小突然想，皇后娘娘承诺的银两，她真的能活着得到吗。
爹娘还活着吗。
她还算是人吗。
最后这个怀疑将她吓了一跳。她回过神来低头看，刚生下来的孩子满身血污，在她怀里哭得像只小猫崽。
苏小怔愣片刻，就要跪下求情。
——奴婢不能再杀了，换个人来杀吧，求您了。
还没动作，房内传出王太医一声尖叫：
“婉妃血崩了！”
所有人一窝蜂似的往前冲。宋静姝失了体统，拨开人群冲进婉妃的寝殿。
“务必给本宫……把人救活！”
苏小在慌乱的人潮中一步步后退。
方才藏身的草垛底下，还埋着苏小这一年来从婉妃身边偷来的所有家当。
她快速挨个挖出来，随手扯下一块布料，将东西绑在身上。
苏小低头打量小猫崽。
这孩子得有个去处。
幸好，皇后娘娘的令牌，还在她身上。
梆子响过四声。
姚珞珞使劲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还是感觉冷得彻骨。
徐湘祈原本强打精神，好奇苏小口中的真相，如今也被惊得说不出话。
最终还是姚珞珞开口问：
“宋静姝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徐元婕的唇角绷得很紧，当时听苏小说出这句话的悚然卷土重来。
“她要能代替自己，给她的孩子做药引的——”
“一颗活人的心脏。”
后来的事，苏小说，她也只是道听途说。
公孙梦突发血崩，打乱了宋静姝的计划。
她没想让她死。
还是那个道士不慌不乱，让人当场将公孙梦的胸膛剖开，拿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听说那孩子吃了药引，当真药到病除，变得跟正常小孩一样康健。结果不到一年，在御花园玩耍之时，被莫名倒下的石雕当场砸死。”
说这句话时，苏小是笑着的。
她当年亲手杀死一个孩子，后来为了躲避皇后和国舅灭口，在冷宫的地窖中藏了一年。从地窖出来后，她不敢离开冷宫，索性在内务府买了个名字，陪着冷宫几个疯了的太妃又过了十几年。
如今她究竟是清醒着还是疯了，谁都说不清楚。
徐元婕喝下一口凉透了的茶水，轻轻搁下杯子：“冷宫中的老太妃年前过世，苏小这才记起自己要逃出宫这件事。若不是她不知为何，定要拿回属于自己的身契和户籍，她根本不会被发现。”
“当年受皇后威胁参与这件事情的人，全都在之后一年死于非命，只余下一个苏小。皇后原本应当一直追查苏小的下落不死不休，没想到公上赫死了。”
徐元婕冷笑一声：“宋静姝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恶事做尽，才报应到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自此之后，皇后深居佛堂，国舅告老还乡。”
“苏小的行踪，便没有人再追查。”
所以为什么当年谁也查不出事情的真相，为什么婉妃身边的每一个人说的话都找不出任何纰漏，又为什么远在国公府的陈姨娘会和这件事情扯上关系。
一切都有了答案。
多年之后，离开冷宫的苏小去内务府打点，想找到当年属于自己的户籍，正好撞在公上鸢的人手中。
就这么阴差阳错，原本注定一辈子不见天日的真相就这样被一个半疯的丫鬟一一揭开。
天边泛出一寸白光。
整件事情，无辜之人太多。
姚珞珞看着徐元婕因为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轻声问：
“苏小，还活着吗。”
徐元婕双目失焦，喃喃道：
“……我是真的很想杀了她。”
只有陈茹欣，她是完完全全独立在这件事情之外，是因苏小一人，遭受了这无妄之灾。
徐元婕突然轻笑一声：
“娘亲到死，都以为自己的亲生孩子跟着大户人家享福去了。”
“只愿那孩子早早投胎，别和娘亲遇到。”
每日清晨，是国公府最热闹的时候。
一人高的扫帚清扫地面的哗哗声此起彼伏地在各个院子中响上一遭，揭开蓄满水的大缸，将昨日打好的井水舀出半桶，顺着青石板的纹理一桶桶泼出去，将地面洗得干干净净。有粗手粗脚的小厮没拿住准头，一不小心将水溅上了蹲在花坛边采摘的丫鬟裙摆上，引来一声娇叱：
“看着点，把我的衣服都打湿了！”
作势要将手边的残枝丢过来。
“错了错了，姑奶奶，饶了小的吧。”
两人打闹的声音引来院中的掌事丫鬟：“小点声，吵醒主子有你们好果子吃。”
冬青端着一盆微微烫手的清水，轻手轻脚推开房门。
对上两张憔悴疲惫的面孔。
“啊！”她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的盆子摔出去。
“小姐，三小姐，你们这，难不成一夜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