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声声尖叫，身体却发狂似的逃离徐元婕身边，此时的神态与方才误以为公孙梦亡魂显灵的样子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惧和悚然。
她究竟将徐元婕认作了谁？
“别过来！别过来！”
苏小四肢乱挥，想要阻挡那些看不见的东西近身，没过一会便用尽力气，声音也变得微弱。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双眼死死瞪着，明明房间中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可她能感受到，那双眼睛还在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苏小忍不住回头去看。
凄惨的月光之下，女人的脸毫无血色，一双眼睛直挺挺地看向苏小，猩红的嘴唇微微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啊——”
苏小尖叫一声，冲着徐元婕的方向不住地磕头。很快粗粝的地面将苏小的额头磨破一个血口，血迹在地上蜿蜒，如同一条潺潺的小溪。
徐元婕听到苏小一个劲求饶：
“茹欣，我错了！我错了茹欣！求求你放过我，不要杀我，求求你，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你的孩子！都是皇后，都是皇后那个贱人逼我的！”
姚珞珞在外面听得云里雾里，怎么又扯出一个没听说过的名字。却听徐湘祈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
“茹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妹的养母陈姨娘的闺名，便叫做茹欣。”
什么？
徐元婕终于记起，之前她为什么会觉得苏小眼熟了。
她曾经，出现在母亲的葬礼上。
说葬礼是言过其实，陈姨娘死的时候，除了账房拨了二两银子用于丧葬，徐府上下无人在意。
那时候徐元婕一人独木难支，咬牙去找徐远申求情，却只得来陈姨娘的尸身曝尸荒野的下场。
苏小那时候远比现在年轻许多，尽管过去没几年时间，却与现在判若两人，不怪徐元婕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那时候她在院子里大逆不道地立了一个衣冠冢，一块烧火用的木牌上面写着母亲的名讳，徐元婕跪在冰天雪地，为陈姨娘守灵。
苏小打点了后门，专程来见她。
当时苏小穿着一件黑色斗篷，将脸藏在巨大的兜帽下。她自称是陈姨娘生前的好友，却连香也没上一炷，只是远远站着。
那时候徐元婕只当她是个莫名其妙的怪人，并未理会，左右她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可贪图的。
等小元婕哭累了，怪人走上前，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的母亲有没有留给你什么东西？”
小元婕直接回道：“没有。”
心中却疑窦丛生，她怎么会知道。
苏小自然不信，也没有追问，只是叮嘱道：
“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好，千万不要弄丢或是卖掉。”
小元婕微微张大嘴巴。
难不成，怪人真的认识娘亲？
她的确有挣扎过，虽然那是娘亲留给她的唯一一个物件，但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的一日，她定会干脆利落地将东西卖了换钱。
再贵重的情谊，也重不过人命。
比起东西，娘亲肯定更希望她好好活着。
大概是读懂了徐元婕心中所想，苏小从斗篷中露出一只略显沧桑是手，在陈姨娘的碑前放下了一锭银子。
而后一言不发，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徐府。
徐元婕将这一切都想起来了。
震惊之余，她还记得今天的任务。
苏小神智混乱，而徐元婕虽然长得肖似公孙梦，但言行举止却更接近于将她抚养长大的陈姨娘，加上苏小做贼心虚，难免会认错。
徐元婕将计就计，忍住心中将苏小严刑逼供、问出陈姨娘究竟有没有参与整件事情的冲动，尽职尽责地扮演着“陈姨娘”。
“孩子，我的孩子……”
是她，不会有错！陈茹欣来找她索命了！
苏小整个人浸在冷汗里，声音气若游丝，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是皇后！都是皇后做的！你去找她，别来找我！”
又是皇后？
结合现在得到的信息，能够推断出的是，当初皇后用一笔钱收买了苏小，由她行偷天换日之事，将公孙梦生下的女儿，换成了一个夭折的死胎。
可是苏小这样一个畏首畏尾，胆子比针眼还小的宫女，皇后为什么会选中她来做这件事呢？
说明她有一件别人都做不到，唯独她有能力做到的事情。
苏小说她不是故意害死陈姨娘的孩子……
电光火石之间，姚珞珞心中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徐湘祈听完沉默半晌，轻声道：
“真希望是我们猜错了。”
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让徐元婕知道她们的猜测，并借此试着从苏小口中套出更多当年的真相。
任何声音都可能会惊扰苏小现在的状态，姚珞珞想了想，迅速从怀中抽出手帕，雪白的锦缎上被姚珞珞用随手捡的石子划出黑色的笔迹，如今徐元婕正面对着窗外，不出意外她定能看到。
果然，在姚珞珞将手帕举起的瞬间，徐元婕神色一凝，不着痕迹地点点头，示意明白。
她改换身姿，做出一个怀抱婴孩的姿态，在苏小惊恐的视线中，微微晃动起来，像是一个慈爱的母亲。
徐元婕想起母亲哄她睡觉时哼唱的歌谣，在万籁俱静的夜色中，轻声哼唱起来：
小城江边女采藕，
郎君桥头笑对歌。
藕一支，词一首，
难为月老系红绸。
似有风起，窗外的桃树枝轻轻摇曳，树影被皎白的月光照映在徐元婕与苏小之间的地面上，狰狞的弯折不似人间，将她二人泾渭分明地分割开来。
只是谁是留恋人间的幽魂，谁又是徘徊地狱的恶鬼。
苏小在这般如同鬼魅的哼唱声中奇迹般地平静下来。她不再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眼神却是浑浊的。
苏小定定地看着徐元婕的方向，喃喃自语：
“大户人家的小妾想要一个儿子。”
“那户人家金尊玉贵，养尊处优。”
“有了儿子，小妾必将拿他当亲生的疼。”
“你的孩子是到了好地方去了。”
说完这几句，苏小两眼一翻，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