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已了，又回到了白家，白卿宁心神就崩得没那么紧，昨晚睡得很好，醒得便有点晚，等她妆整好仪容出去时，已经是巳时末（早上11点）了。
来传旨的是高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张石头，张石头喊高公公一声干爹，行事做派、说话腔调都与高公公神似。
白家满门素白，张石头到门口的时候就有些怵，根本不想踏足。
这家的白绫挂了足足九个月，最初挂上去的那些被日晒雨淋，早就变黄了，那日白卿宁班师回朝后，白家又添了许多新的白绫上去。
如果人真的死后有灵，那这白家如今不知该有多少阴魂在此。
一想到这里，张石头就觉得骨头缝都是冷的，像是有人围着他吹气，顿时心里就发毛，腿也有点打颤。
张石头害怕，张石头笑容僵硬，差点连茶都端不稳了，他问旁边的管家：“陈管家，你们老太君身体可还康健？”
若是没死，就赶紧爬出来接旨啊。
“劳张公公久挂牵，我们家老太君身体还算硬朗，倒是我们家女侯，打了胜仗，昨晚又得陛下夸赞，一时高兴便多喝了两杯酒，回来后情难自禁，又在老太君跟前打了一套拳，结果牵到了旧伤，折腾到后半夜才睡。”
陈管家气气地解释，“让张公公久等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这几个碎银，张公公拿去和大家吃茶去。”
陈管家气气，塞过来的也是真金白银，张石头却是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忘了这是哪里，这里是大虞第一女侯白卿宁的家，莫说白家将他请进来边喝茶边等，便是白家让他站在府门口淋着雨等，他也不能有二话呀！
张石头哪里敢收陈管家的银子，连忙推回去。
陈管家说不收就是不给白家面子，不收就是看不起他家女侯，张石头说他是来颁旨的，要是被陛下知道他私底下收礼定会扒了他的皮。
两人极限拉扯中，张石头余光瞥见了白卿宁，连忙撇下陈管家箭步过去：“奴婢张石头，拜见平南侯！”
家里正在治丧，白家人全员穿白，白卿宁很少穿白色，这一身白，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弱。
但眉峰依然是凌厉的。
她淡淡应了一声：“张公公可以传旨了。”
张石头连忙传旨：“……南夷与大南关一衣带水，即日起将南夷划回大南关，为安南郡，治所设于陆州，封白景明为镇南将军，白景初、白景轩为左右副将，望你族兄弟三人坐镇安南郡……钦此！”
老太君接了旨，张石头赶紧带着人闪了。
还有三四天，白家将们就要发丧，白云观的道长们一大早就来了，这会正在灵堂里做准备工作，老太君让其他人去外堂盯着。
“阿宁，你随我来。”
白卿宁扶着老太君，老太君捧着圣旨，祖孙二人回了老太君所住的院子。
将老太君安顿坐下，白卿宁屏退了众下人：“祖母，你想跟我说什么？”
老太君注视着白卿宁：“阿宁，祖母要你发誓，一会回答我的问题，没有掺半句假话。”
白卿宁也注视回去：“祖母，我不发誓。”
祖孙俩对视十几息，老太君腾地露出笑来：“你这丫头，怪不得你祖父每回写信回来，都在信上夸你。”
白卿宁没顺着老太君的话头聊祖父白定疆，她怕老太君更伤心：“你孙女这么优秀，谁不夸啊？”
老太君将圣旨拿出来，盯着上头的白景明的名字说：“如你所料，陛下把大南关守将之位给了景明，初九（白景初）和十一（白景轩）他们也被封为副将……阿宁，你有什么打算？”
“祖母指的是哪方面的打算？”
“方方面面。”
白卿宁与老太君又对视了片刻，再次开口：“祖母，我要做的事，您不会想要知道。”
“为什么？难不成你想掀了这天？”
老人目光似电地盯着白卿宁。
白卿宁笑了：“若我说是，祖母你要劝我吗？”
“有个事我没敢告诉你，你母亲曾被陛下安置在太极宫旁边的宫殿静养，那处宫殿，离太极宫只隔了四道回廊及一个小荷花池。”老太君答非所问，“老身知道的时候，曾想过冲进宫跟他拼命，但我忍住了。”
“祖母……”
“你在大南关拼杀时，我也没闲着，我让人做了一番很深的调查，我还跟苏伦及那四个亲兵聊过，综合他们说的与我自己调查得来的，阿宁，我发现了一个很惊人的真相。”
老太君说到这里，握住白卿宁的手，“白家的悲剧，也许都是那人一手操纵，如果可以，我愿意闯进宫中一刀将他捅死。可是阿宁，我知道我不可能那样做。”
“我并不是一个人，我的身边有你，你底下还有那么多弟弟妹妹，还有那么多的族人，我若冲动了，他们也会跟着没有活路……
白家世代都是忠臣，你祖父更是死于‘通敌谋反’的罪名之下，如果我真冲动了，那你祖父、你父亲他们都白死了……阿宁，你明白祖母的意思吗？”
白卿宁点头：“祖母，我明白。祖母是要我以大局为重，更要我不要让白家的忠诚之名染上半点污点，祖母，这些都没有问题，阿宁通通答应你。”
看着眼神坦荡的孙女，老太君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猜错了白卿宁的心思。
白卿宁说：“总之祖母，您只管保重好自己，祖父已经没了，弟弟妹妹们还没长大成人，您可不能有事，你若有事，白家就散了。”
“阿宁，祖母想把白家托付给你，日后要是——”
“祖母，我生性懒散，这白家我顾不了一点，而且昨夜皇后想替我找丈夫的时候，我已经说了，我要到外头自己建府，日后招婿。所以白家这个大担子，还得祖母继续受受累再担一担，等到景阳、景彦他们长大，您才能安享晚福呢。”
外院传来了唢呐声，灵堂已经布好，道长们在唱诵了，低低沉沉的道符声传进来，打断了祖孙俩这个沉重的话题。
老太君叹了口气，白卿宁过去拥抱她：“祖母，我心里有数，我只要您活着，我不要白家再死任何一个人。”
“你这丫头，心从小就野……好好好，老身就跟老天再谈谈，让他再借我十几二十年阳寿，让我好好享一享孙辈的福……”
从老太君那里出来，白卿宁叫来赤缨：“让朱锏回来，我有事情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