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和日丽的一天。
乔麦开车载着儿子和刘大吹的老婆往小城方向驶去。
大吹回乡下去了。除了帮着警察遣返那位十八杆子打不到的叔，正好赶上爹娘的忌日坟，要在乡下待几天。
因此老婆去小城查体，他不能亲自奉陪，老婆就搭了乔麦的车。
大吹老婆是个活宝，爱讲笑话，所以这一路，车里塞满了笑声。
比如乔麦夸刘大吹疼老婆，老婆不会开车，去哪他都好脾气的车接车送。
大吹老婆说：也不是，上一次回小城，我自个坐了伊拉克回来的。
乔麦疑惑片刻，马上明白了，大吹老婆是坐着依维柯回小城的。
那些年里，两城之间的交通车就是依维柯，车厢里永远一股臭脚丫子和一百年不洗澡的馊味掺和起来的怪味。
在乔麦家没有买车的岁月，她和致礼就坐着伊拉克去看陆老太。
伊拉克一路捡拾顾，一小时的路程能走上两三个小时，时间这个东西在伊拉克上毫不值钱。时间这个东西，在乔麦的车上也慢下来。
她愿意路途很长，尚未抵达目的地，她儿子在后座玩她的手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副驾上，大吹老婆在谈和大吹的美好生活。
她说早晨醒来，大吹会把她按倒让她再睡个懒觉他出去买早餐。狗血遍地的中年婚姻里，还有那种你挑水来我浇园的平凡幸福。
乔麦也喜欢这样的幸福。有人说话，有人陪伴，有人嘘寒问暖，热成狗有人跟你杀一个西瓜，冻成猴可以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他们相互喂饱欲望，然后滋养灵魂。
尽管她已经把老陈从黑屋里放出来，尽管妞妞不再是两人关系的终结者，但随着自己工作的迁徙，她也心里没底。
巷子里的猫很自由，窝里的狗要向主人低头。是狗是猫，她也不知道。
2
到了小城，乔麦和大吹老婆要去查体，先把陆桥帅放在一家书店。
书店老板是个老头，以前乔麦在小城上班时，和老头的女儿是关系不错的同事。
陆桥帅进书店就像耗子钻进了粮仓，最爱看各种杂书。
乔麦给了他一百块钱，嘱咐儿子有喜欢的书就买下来，不能白占人家书店的资源。
放下陆桥帅，两人去小城的医院查体。
今年的查体是一次全面检查。昨晚和致礼从派出所出来，乔麦曾向致礼说明查体的情况，问他为什么不改成萍萍的名字。
致礼：懒。
乔麦说现在改来得及，别等萍萍知道了，你日子不好过。
致礼说：哪有这么多事，叫你查你就查，以后再说以后的事。致礼在前妻面前会表现得像个霸道总裁。
可惜她永远不会爱上霸道总裁。
于是乔麦就心安理得接受了前夫的这份礼物。到了医院查体，两人就等于掉进了熟人窝子。致礼单位属于大国企，大国企下属好多小单位，男职工的老婆和女职工众多。致礼和大吹所在的单位和公司机关划分为一个小组，查体日期在同一天。
因此很多从前的官太太都冒出来了。官太太是闲置资源，好久不见，她们脸面保养得当，但是眼神被岁月磨的更锋利了，她们看那些年轻女人，眼里就飞出一把刀子。
乔麦自然也接了几把刀子。
大吹老婆早就憋好了尿，先去妇科那边检查子宫。乔麦明明喝了很多水，但是她爱出汗，结果查完好几个项目，膀胱还是没有充盈着尿意。于是她中途出去买矿泉水。
3
所有医院门口都标配三样：小卖部，花店，还有寿衣店。
乔麦买了两份矿泉水和面包火腿肠等。因为早上验血，她和大吹老婆都没吃饭。
另一份是买给大吹老婆的。
她结完账，正在把东西往包里装。这时候进来一个中年妇女，急匆匆拿了一瓶水，掏出一百块钱给小卖店老板。
所有小卖部的老板最讨厌顾拿着大票买个针头线脑。
老板冷冰冰的说找不开。只听那女人说：她的一百块能找开，我的就找不开了，嫌我买的少是吧。
女人拿乔麦说事。
老板：你算说对了，人家拿着大票买一堆东西，你就一瓶水啊，我见的多了，就是为了穿钱。
乔麦看了那个女人一眼，一双小眼睛镶在一张发面的脸上，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大约小城太小了，站在东边扔块砖头，一不留神，砖头就落到西边人家的院子里。
所以回到小城，大街上飘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女人非要只买一瓶水，连块廉价的口香糖也不舍得附加。
老板一上午遇见了好几波一百块只买一瓶水的抠女人，这次为了捍卫钱柜的零钱，坚决不从。所以两人吵起来。
乔麦拿着东西出了门。
一抬眼，看见树旁一架轮椅。看见轮椅不奇怪，奇怪的是，那轮椅被一条绳子栓在大树上，轮椅上的女人正在试图驾驶轮椅逃离，无论怎么努力，就是围绕着树这棵中心思想。轮椅上的人忙的满头大汗。乔麦一看那女人，心里炸了一下。小媛！
4
上次见到小媛，还是在阿飞的婚礼上。
如今，阿飞的女儿都会满地爬了，已经预定了上海的贵族幼儿园。
当别人的孩子还在满地找二尺红头绳，人家的闺女早就有花戴。
而阿飞的保健品王国也在扩展，把乔麦招致麾下，算是安插了亲信在重要部门。乔麦的世界很久都没想起落叶一样飘去的小媛，如今秋天的树都在落叶之中，小媛这片叶子也飘回了小城。
原来买矿泉水的女人就是小媛的姐姐。
这姐姐比上次阿飞婚礼上见到的又胖了一圈。再看小媛，从前白白嫩嫩的瓷娃娃，五官还是那个五官，但脸上有几分菜色，因为瘫痪长期坐着，身形也没有当年的苗条了。
小媛解不开轮椅，一看身边有人，就说：帮我解开。
说完这句话，才发现眼前站着的女人是乔麦。
她愣了一下。进入中年的乔麦，衣饰简单，眼神明亮，额头光洁，还是一株郁郁葱葱的植物。
而自己呢？无可奈何花落去。
两人目光碰了，乔麦问：小媛，你怎么来了。
小媛从错愕中回转过来，声音还是温温柔柔：嫂子，我来查体了。以后跟你说，你把绳子给我解了吧。
小媛当年调到电视台，怎么又回老东家的单位参加女工查体呢？
乔麦带着迷惑走上前去，看见绳子挂在树杈上，打了死结。
能把轮椅绑在树上，很显然是怕妹妹跑了，可见姐妹俩的关系如何。
要是回到新婚时代，她一定热血沸腾，毫不犹豫救她于水火之间。
哪怕被她坑了。但是如今的她犹豫了。
解开绳子后呢？她能帮小媛解开命运的绳索吗？
小媛继续低声求救：嫂子嫂子，你帮我解开，你救救我，我姐姐要害我……这一声声的嫂子叫得她心里难过。
她忍不住手痒痒……忽听背后有人大喊：你在这看什么热闹，看我妹妹漂亮是吧。
小媛姐姐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出来。
看来是跟老板和解了，狠狠心多买了一矿泉水，老板才放过她。小媛见姐姐来了，赶紧闭嘴，一脸温顺。
而乔麦也假装不认识他们，默默离开了。
5
乔麦回到查体中心，又查了几个项目，这时候，她觉得膀胱充盈，于是就去排队做B超。B超检查很慢，所以队伍排成长龙。
过了不久，就见小媛的姐姐推着小媛也进来。小媛姐姐并不排队，直接到队伍前面。理直气壮说：借光借光，我们情况特殊，先去查。
排队做B超的女人们哪个不是憋着一泡尿？小媛姐姐硬塞，有几个老娘们不甘示弱，坚决不给轮椅留给空间。
小媛姐姐说：我妹妹虽然是著名播音员，但关系一直落户你们公司，这些年都没来查过体，按理说该退钱。
有老娘们怼过去：还著名播音员，电视上能看见吗？这里倒是看见了。
小媛把脑袋低着，一声不吭。小媛当年被丈夫从医院的阳台上扔下去后，捡回一条命，电视台后来把她的劳动关系转到原来的单位去了。
也算是领导对她的照顾。因为大国企比电视台的福利更好。
当然，小媛的福利都是被姐姐一家占去了。今年之所以让小媛现身，因为小媛的身体最近不太好，因此姐姐就利用免费查体的机会，来给妹妹做个大检查，以确保小媛是棵长在轮椅上的摇钱树。
正在僵持着。
忽然从B超检查室出来一个女人。
那女人举着B超单子，对排队的人大声宣布：好的很，好的很，咱这子宫，跟铁打的一样。没流过产，没打过胎，没跟男人乱搞，菩萨给了个好子宫。
没人搭理她。
乔麦一看，不由得笑了，小城真是小，在这里看见了王太太！王经理当年死在牢里，树倒猢狲散，王太太已经失势。
听大吹老婆讲，自从王经理死后，她变得神神叨叨的，一年中大半时间住在省城儿子家。儿媳妇自然也不待见这样的婆婆，这次因着查体回来，大约要在老窝里呆着了。
如今王太太唯一可以炫耀的，只有她那不能生育但依旧健康的子宫了。
乔麦把身子收好，她不愿意被王太太认出来。
但是王太太认出了当年的干闺女小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