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市长秘书送的围巾里,包着一张两万块的购物卡。
两万块的购物卡,对那些在官场上浑水摸鱼的官员来说,不够塞牙缝的。对乔麦来说,这个见面礼太大了。若是收了,以腿疼由而拒绝的见面肯定脱不掉。
她的确不想再见到那张红薯的脸。当务之急尽快还给他。
本来,她在老式油烟机的轰鸣里下了决心,要给和老陈的关系泼盆冷水。水准备好了,还没泼,看到围巾里藏着的购物卡,这下肯定要给老陈汇报啊。
如果只是一条围巾,她就懒得说这事了。就像当年她收了王经理送的真丝裙子,无关原则的问题。但购物卡是大事。既然自己在狗屁不是的年纪不会跟上个红薯上床,如今在懂点狗屁的年纪,也不会跟这个红薯上床。
购物卡像个炸弹,搁在家里随时爆炸,她要扔出去,于是不管老陈睡没睡,给他打了电话。
无人接听。
又锲而不舍的打了两遍,还是如此。
这似乎不是老陈的风格。她开始胡思乱想。
刚才离开湖区的房子后,老陈的车子依旧是乔麦开的。路上乔麦要先开车把老陈送下,然后自己打车回来。
老陈说刚才吐了个精光,自己早就清醒了,况且此时半夜,警察也在睡觉,谁还半夜蹲在路口创收呢。
乔麦恨不能一翅膀扎到自己的窝里清净一下。剪碎的情趣内衣,让她皮实的心再次受到重创。老陈如何哄她,她没有一点心情将欢爱继续下去。她开车穿行在有些空荡的夜色里,憋着一肚子委屈。所以,车子到了乔麦的家,老陈就当了司机把车开回去了。
以前两人深夜分别,各自回家后报个平安。这回才想起老陈没有发来睡前问候。
也许手机不在老陈身边,也许调成静音,他睡着了。他不过是个打铁的,纵然体格好,一天里抡了无数遍大锤,也会累。
2
早晨,乔麦被手机铃声叫醒。
一看是老陈的电话。梦里的一块石头落地,老陈醒了。
接起来却不是老陈的电话。
是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说话口气像菜市场卖猪肉的屠夫:新鲜的猪肉,快来买啊。
那人说:你是陈有福的丫头吗,带着钱来派出所一趟…
早晨的猪肉很新鲜。乔麦这才知道,昨夜老陈开车回家,为了保险起见,开车上了A城新修的高架桥。高架桥一路畅通,派出所的同志就算值夜班,也不可能在这里蹲点。没想到同志们不畏辛苦,半夜蹲在石墩处,只等车子经过,一跃而起拦下,终于逮了头肥猪。
老陈以超高的酒精浓度,被逮住了。
进了里面,酒鬼们被没收了手机,挤在一个房间里,喂了一晚上秋后的蚊子。
早上起来,警察一个个联系酒鬼的家属,要家属先带着钱来上交罚款,至于人嘛,还要接受再教育,然后根据情况吊销驾照。
乔麦因为昨夜给老陈打了几个电话,电话显示是丫头。警察以为是老陈的女儿。于是给老陈的丫头打电话。
丫头懊悔不已。昨夜只顾着自己那点小情绪,怎么就大意失荆州了呢,让老陈犯了低级错误。
说低级,也不低级,罚款是小事,吊销驾照,关几天接受教育,对于一个成年人的损失实在太大了。
乔麦于是取了钱,买了早餐,准备去探望进了局子的老陈。
3
乔麦到了派出所,先把把罚款交了。
乔麦又小心翼翼的问老陈什么时候放出来。
值班警察说,赶上整风运动,昨天被抓的酒驾人员要严厉处罚,罚款是小事,吊销驾照是小事,办学习班是大事。
钱也不少,六千块,和嫖娼的一个罚款待遇了。吊销驾照自然不是小事,车子是成年人的腿,没有退寸步难行。老陈是单位的顶梁柱,没有了腿,学习班里一蹲三天,世上已是三年。
以昨晚把老陈颠豆子的那股气,恨不能让他在里面思考三天也好,搞不好出来就是个亚里士多德,以后老陈不叫钱权色,叫陈里士多德,这名字还挺洋气。但她还是于心不忍,决心打探消息,让他早日得解放。
不知道老陈单位的领导能不能有这个能力。
值班警察似乎看出这女人的心思,就说:酒驾比嫖娼严重多了。皇帝老子来捞人,也不行,这次是市长亲自抓酒驾,人员名单市长亲自过目,一个都不能少。
乔麦心想,老陈啊,你怎么这么倒霉。
既然这样,她想见见老陈,说几句话也好。然后,老陈就在里面慢慢蜕变成陈里士多德吧。人生有些苦,是必须自己吃的,别人不能代替。
她于是把手里的早餐盒打开,拿出两个肉夹馍给值班警察,嘴巴甜甜的说着同志们辛苦了,早餐多买了一些,你们也垫垫肚子吧。
年轻的值班警察很是心动。看着乔麦手里的早餐,有肉夹馍煎饺,果子饼茶叶蛋等等,说:你买的这些饭,够三个大汉吃的。
但是同屋那个年长点的值班警察,坚决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说我们负责把早餐转交给你家男人,让他吃饱吃好。但是根据规定,家属不能跟改造中的同志见面。
乔麦意识到此次事件的严重性。她小时候,村里有个小青年点了麦垛,被抓去做了十年牢。还有个光棍子强奸了一个傻姑,被直接拉去枪毙了。因为赶上了严打。
老陈的酒驾,也赶上了严打。
乔麦只好悻悻走出派出所。
4
回到车上。
乔麦心想,她要替老陈处理很多事情。比如,妞妞找不到爹,会不会找她要爹?她一想到那些剪碎的内衣,心里就别扭,不想跟妞妞碰面,所以她要把这事给苗老师说一声,请苗老师转告妞妞。虽然她和妞妞的关系无解,但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又跟父亲失联,她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她于是跟苗老师发了短消息。
不知道乡下的药膏对苗老师这次的烫伤有没有作用。她听老陈说,妞妞时常去苗老师那里帮忙擦药。老陈说这话的目的是突出自己教育孩子用了功,让妞妞看见苗老师的伤,等于面对自己的恶。
但是乔麦深感悲哀。妞妞像极了她母亲王琴的偏执。
我们总是夸大了教育的力量,稚子无辜。但有些东西,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根本经不起推敲。她和妞妞的关系,隔着王琴的死,即使岁月变成泛黄的照片,依旧有解不开的疙瘩。
乔麦给苗老师发完信息,刚要发动车子,手机铃声又响了。
这回是个陌生电话。
乔麦接起来,以为是业务电话。她一早请了假,打算晚一会儿去公司。
电话里传来:俏妹子…
乔麦便知道是秘书大人的电话来了。
她还没处理好那张卡的事情,红薯就迫不及待小跑着来到她的篮子里。
秘书就乔麦的腿伤送上一个领导的问候和关怀。
乔麦于是说,睡了一觉感觉好些了,但是最近一段时间肯定不能运动,不能穿高跟鞋。
潜台词是我有腿伤,不能去跟你约会。
秘书问她有没有去自己推荐的医院看医生。
乔麦赶紧说只是有淤青,不用去医院,自己没那么娇气。
秘书又语重心长的批评俏妹子太大意,一定要去医院拍个片子,否则作为大哥的他心里会一直记挂着俏妹子的腿伤问题。
他的语气听起来就是带点老八股腔调的领导对下属的关心,与昨夜被洋酒熏陶下急于露出尾巴来有所不同。
果然酒精是个坏东西,让男人躁动不安,让老陈不姓陈,叫钱权色,然后一头栽进了局子。
秘书此时说:俏妹子啊,听哥的话,去医院拍个片子,这是政治任务,我要看片子的。
她肯定不会去看医生。他也并非真心想看片子。
她说:一定听领导的话,去看医生。
秘书:叫领导生分了,我比老陈大三岁,你叫老陈哥,当然也要叫我哥。
乔麦忽然想起老陈的事,觉得此时进来一线光,她或许可以借着愉快聊天的东风,问一下老陈的事。
乔麦痛快的叫了一声哥。
秘书语气一如既往平静,但隔着电话,乔麦能感觉到红薯的热气。当年,她对王经理的一切太熟了。
这个红薯比那个红薯更根深叶茂,但一脉相承啊。
乔麦说:哥,既然提到老陈,有件事我想麻烦你一下。
秘书说:俏妹子啊,你有啥事,跟哥我说一声,一定帮你排忧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