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昏披彩霞，老陈把家还。
车载音乐好久没放人说山西好风光了，这会儿音乐灌满车子，有着莫名的喜庆。
下午的时候，他收到派出所打给他的电话。
派出所的同志希望老陈把闺女领走，这里毕竟不是看守所，只是暂时关押。这天，派出所收了几个扫黄打非的失足妇女，几个风尘女子已经和花季少女共处一室。
关于失足妇女，老陈当年也是领教过其厉害。人这东西，看起来人模狗样，扒开内里，谁没有几个虱子跳蚤在蹦跶？
一想到他闺女要和这些货色混在一起，他的尾巴仿佛被烧着了。
但是，他依旧不动声色处理完了单位的事情，开车回A城。
路上，苗老师的电话打进来，山西的好风光马上被掐了。
苗老师从小黑屋里放出来后，第一次愉快的给老18打电话，她说想要吃海鲜披萨。
老陈说海鲜是发物，你现在背上有伤，换别的吧。
苗老师说，自己被海鲜披萨馋疯了，换别的话还不如不吃。
苗老师变成了任性的小孩，被馋鬼牵着鼻子走，表示不信邪。就像我们妇女同志生孩子叫坐月子，西方妇女就没有做月子一说，孩子刚生几天就抱出去散步。
老陈心想你没当过母亲，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这个想法被苗老师看透了，苗老师开玩笑说：我现在其实在坐月子，我有了个胖娃娃外加一条鲤鱼。我没有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陈这才想起来给苗老师买的肚兜。他只是碰上了这样一件肚兜，觉得肚兜很喜庆，脑子倒没有拐那么多弯。
男女思维大不同。女人露大腿，男人以为性暗示。男人随手抓来一快红布，女人爱的想象就驰骋。
老陈耐着性子跟苗老师解释半天，最后，把苗老师的馋虫打了下去，换成一种BBQ披萨。
苗老师感叹说：和最爱的披萨相望江湖，和次爱的BBQ相守一生。
老陈装聋作哑，说开车呢。挂了电话，让山西好风光进来。
每当听到这首歌，他就想起乔麦。
2
到了A城，老陈排了半天队，买了BBQ披萨。然后，他才来到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老陈先去办公室。工作人员交给他一封信。
原来是妞妞写的。
下午进了几个失足妇女后，她们成了妞妞的室友。妞妞再也不用担心耗子精了，这些女人个个是妖儿，言语粗俗，行为举止豪放。
跳舞的女孩子从小走高雅路线，妞妞小时候，外婆和妈妈甚至剥夺了她满地爬的权利。掉到地上的东西，如果捡了吃，肯定被无情打掉。别的小孩光脚撒欢，她从小鞋袜穿的严实。
如今，她居然和这样的女人们在一起，简直是奇耻大辱。
如果真要在牢里呆上半年，和乱七八糟的人朝夕相处，等出狱，她可能要疯了。
她问派出所的同志要来纸和笔，在艰难嘈杂的环境里给她爹写了忏悔信。她想回家，想给她爹做蛋炒饭，想去给苗老师赔礼道歉，争取她的原谅。关于乔麦，她没有明说，但是表示以后会不管爹的闲事。
老陈觉得火候已到，于是办理了手续，把妞妞捞了出来。
3
老陈去关押室领妞妞时，仿佛唐僧进了盘丝洞。众妖们以阅男无数的经验，立刻觉得老陈是个老萝卜。
妖们一片大呼小叫。
一个姿色墙倒屋塌的女人，突然把衣服一掀开，露出一双冬瓜一样的大奶。
她的冬瓜奶横扫天下，曾迷倒无数老男人。
在老陈这里就是个冬瓜而已，还是晚市的，五毛钱一斤。
要是以往，妞妞早就横冲直撞，上去骂人家女流氓了。
这回，老陈只看见自己的闺女眼神怯懦，像只受惊的小耗子，无处躲藏。
他揪心的疼。妞妞的骄傲就这样被折磨没了。他不知道这部棋走的对不对。苗老师问的好，王琴经过牢狱之灾，改好了吗？
父女俩一言不发上了车。
妞妞一上车，情不自禁对着那个披萨扑上去。久违的人间美味，她的眼睛饿了。
老陈心里想，你吃吧，吃完了爸爸再去买个，我不怕排队。
但是他狠心喊了停。
他说：这是买给苗老师的，你不能吃。
妞妞流着泪说：爸爸，我就吃一块角儿，苗老师胃口小，一个披萨肯定吃不了的。
老陈：这是规矩，买给别人的东西，你不能动。不要觉得你爸爸花了钱，理所当然就是你的。没有苗老师的允许，你一个角不能动。
妞妞眼含泪水，忍着身边披萨的诱惑，一路到医院。
老陈没有让她回家洗个澡再去医院。因为病人苗老师饿了。
4
妞妞到医院的时候，苗老师正趴在床上，护士刚刚给她擦洗患处，换上新的药膏。
每次换药等于扒了一层皮。苗老师使劲忍着，偶尔发出动物的低低地叫唤声。
听见老陈的脚步声，她的叫唤声停了。她能感觉他的脚步由远而近，带来夜间青草的气息。
他到了，她已经闻到了青草味，但是她好像没有力气爬起来，把那胖娃娃和鲤鱼给她看。新药膏像在她背上油煎鸡蛋，太疼了。
她想听到他呼唤苗老师，每一声都都像斜风细雨，不须归。
以至于，苗老师没有意识到妞妞的到来。
妞妞看见苗老师被烫的后背，比她母亲烫伤那次更惨不忍睹，她有点害怕，有些恶心，有些自责，在一片混沌的感觉里，那块披萨的香气格外清晰。
老陈看着他的女儿。他没有让她回家洗澡换衣服，就是因为这个时间点苗老师刚换上药，他要这个孽子看看这残酷的一幕，让她良知惊醒。
这是父女俩的无声博弈。
然后，就见妞妞像一堵墙忽然坍塌，她对着苗老师跪了下来，流着眼泪说了声：苗老师，对不起，我做错了…
6
这一跪把苗老师炸醒了。
苗老师跟着坐起来，胸前的胖娃娃和鱼很喜庆。
苗老师说：跪什么跪，都是封建社会那一套。男人膝下有黄金，女人也是。真正的悔改不在于形势，是从内心的改变。妞妞，起来，别你这样跪，把我跪老了。
妞妞起来，在一边抹眼泪。
这天晚上，妞妞给苗老师下跪了认错。苗老师原谅了妞妞，呲牙咧嘴给妞妞说了一番道理。
一个态度真诚，一个大气不计较，病房里的病友都感动的差点哭了。
之后，她们一起分享一个披萨，上演一出不计前嫌破镜重圆的好戏。
老陈在一边暗自观察。
他的这个闺女人小鬼大，发生了这一串事后，他一直想撑个竹竿，一下探到妞妞心的湖底，看到那里忏悔的水草是否真的在招摇。
馋坏披萨的苗老师只吃了一角，就把其余的给了妞妞。妞妞明明又馋又饿，却把这个披萨吃的慢条斯理。
老陈看在眼里，仿佛看到一个小时候的自己。他小的时候，家里穷，猪大油是好东西，母亲偷着藏起来，不让孩子们偷吃。
年幼的小有福有一次发现了母亲藏猪大油的地方，偷了一勺猪大油，把自己藏在猪圈里，闻着浓烈的猪屎味儿，一点点舔着这人间美味。
妞妞吃披萨，就像他小时候偷吃猪大油。明明恨不得一口吞掉的美味，却不动声色细品。这个闺女，某些地方像极了他。
而苗老师呢。
苗老师爱屋及乌的原谅，等于送了他一份大礼。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他要肉偿吗？尽管他跟苗老师表明过态度，苗老师也是个明白人，但是明白人在感情里也做糊涂事。
他已经给她请了护工，只需要每天晚上下班后来探望她一次就好。苗老师也愉快接受了护工。但对于晚上的见面，仍然怀着约会的心情。
她在换药前，还收拾心情给自己画了淡妆。她小心的吃着披萨，生怕把嘴上的口红吃进去。
老19临走前抱着亨特和她的化妆品来看她。老19明白苗苗为老陈在打扮，忍不住偷着灌了一坛子醋。
苗老师和妞妞分享完披萨饼，又一起看明星的八卦新闻。
最近某明星从M国代孕了孩子，孩子这个瓜没熟，她和丈夫却离婚了，被爆出弃养这个大瓜，全民唾弃。
苗老师借着明星的绯闻，深入浅出，不露痕迹，相当于给妞妞上了一节课。
老陈觉得苗老师是个智商情商很高的女人，唯有对自己还糊涂着。
妞妞和苗老师上演破镜重圆大戏的时候，老陈退出病房，给乔麦打了电话。
6
就在昨晚，乔麦露了一脑袋，赶紧退出去了。
老陈为苗老师穿肚兜的那一幕，被乔麦看了正着。
乔麦觉得苗老师为自己受过，所以，晚上下班后就来医院看她。那一幕让她心情复杂。
老陈真是细心啊，乔麦能想到提醒苗老师把衬衣反穿，保持一点体面，而老陈想到给苗老师买一个红肚兜，买到苗老师心里去。从前，苗老师凭借着干瘦的时尚身板，用简单的衣饰横扫夏天。背心和肚兜穿在她身上，穿出胸前伟大女人没有的风景。
那天在病房里苗老师说出原谅妞妞的话，她甚至怀疑老陈用对苗老师的好，换取了他闺女的大解放。
他们十几年一个战壕里出生入死，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的聪明他的狡猾。
那晚她在医院的走廊里走了几个来回，想着苗老师也许体面的穿了肚兜，于是又折回去。看见了苗老师的手，在老18的额头上游走。
她落荒而逃。
这晚她接到老陈的电话，老陈把妞妞给苗老师认错的事给她汇报，请求她来一次病房。
乔麦没好气的说：又让我和你闺女见面，是要给我一次被泼的机会吗。
老陈就把妞妞的忏悔书拍给乔麦看，他综合观察，这次妞妞真是尝到厉害，是从骨子里忏悔了，刚才在车上他旁敲侧击问妞妞，妞妞也有给乔麦道歉的意思。
她说：我知道你这次下了狠心，但你的狠心都是在可受控范围内，只要苗老师原谅妞妞，妞妞早晚都会出来。她只是关在派出所，又不是在拘留所，所以多关一晚和两晚，结果都是一样的。大不了你多交点伙食费就行。
老陈被乔麦说着了，他的确有私心。她还是了解他。但他的确想借此给妞妞一个真正的教训。
老陈于是说：丫头，我往哪走也是艰难，谁让我没有摊上一个好孩子，让你跟着我受苦受累呢。
他请求乔麦也给他一个机会。他永远爱她，对苗老师的关心是还债，但他心里有数，不会肉偿，况且自己这块老腊肉，肉偿也不会有人要，就算喂狗，狗也要闻闻味儿呢。
他多么想她说，我就喜欢你这老腊肉，回味无穷。
但是乔麦说：老陈，我真的不需要孩子的这个道歉，我没有恨你闺女，我就是觉得这些事挺让人烦心的，如果妞妞真心悔改，对她来说是件好事，不需要给我什么形式道歉。如果她不真心，做做样子给你看，演戏没有意义。我每天都那么忙，从心里不想再纠缠这些烂事。
老陈心里一片茫然。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并不是那种呆着烂事耿耿于怀的人。她总想着跳出那些乱麻，看疏影横斜水清浅。
但是他心里怎么这么难过呢。
令他更难过的话还在后面，乔麦以轻松的语气说，十月份她很可能去上海工作，阿飞那边财务缺人。由于儿子还在这边上学，她也要和老陈一样，过双城生活，所不同的是，老陈在地上跑，她在天上飞。
好像叫花子端着饭碗，被人打掉了。他有点蒙圈。
他说知道了。并不想在电话里和她聊这个话题。
他对她说：丫头，我最近实在焦头烂额，把你忽略了，你别怪我，我永远爱你。今晚我把孩子安顿下后，去找你，我想你想的紧。
老陈对乔麦说想念的时候，总是加上一个紧字。
紧是种什么感觉呢。
下雨的时候，风紧了。
风来的时候，衣紧了。
想你的时候，爱紧了。
爱这个折磨人的妖精，一旦来了，你的心就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