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转眼间到了省里大员要来视察的日子。
此事不止对老陈至关重要，对老杨的意义更大。因为老杨挂靠基层单位半年，到了检阅成果的时候了，这个果实漂亮，对仕途来说是加分的。
公司也为此开了好几次会议。大员来视察的头天晚上，公司再次开会，确认各个环节万无一失。就连服务员在会议室里倒茶的姿态，都经过严格培训演练，搞得像接待皇帝一样。
这晚的会议还做了一个重要决定，在省领导来视察那天，启用一条新的环保线。
新的环保线是老杨挂靠工厂以后上马的新项目。当年刚建厂不久启用的那条环保线，一直在运行良好。在老陈看来，预备另一条环保线，就是花钱买面子，平常用处不大。但领导拍板的事，当兵的只能执行。
临时挂帅，只有老陈投了反对票。原因是，他认为新环保线用当地便宜的天然气资源，但天然气需要各种管道连接，线路理论上没问题，但是实操存在风险，化工产品不是做玩具做衣服，一个闪失都可能是大祸。
老杨说：北京的专家都来论证过的，白纸黑字通过验收，你老陈比专家都厉害吗。现在全国都在抓环保问题，省领导来视察，绝不允许烟筒里冒烟。
老陈的反对无效。
2
散会后，众人都散去。
会议室里只剩老杨。
刚才开会的时候，他把电话调震动，裤子口袋里有只蜜蜂在嗡嗡。开完会蜜蜂还在嗡嗡，他拿出电话一看，小情人上演连环夺命call。
会议室里没人，他接起来。
小情人在电话里哭哭啼啼，说上次自己的狗被一个胖娘们的野狗欺负了，心情郁闷，又加上感冒，已经好好几天没见到心爱的男人了，要是今晚老杨再不来，她就找个追求者来暖被窝了。
老杨这几天为了省大员来检查的事焦头烂额，哪顾得上儿女私情。此时觉得养女人不如养狗，狗不会跟主人闹情绪，永远顺服。女人属猫，让人欢喜让人忧。
老杨这回不说比养的了，声音低低的，一口一个宝贝安慰后宫。
刚喊出一个宝贝，有人推门而进。
老杨猛一个回头，见是陈有福，一脚的剧情还在情人那边，这边脱口而出：宝贝，你进来干嘛。
陈有福没说话。电话里的小情人因为这句话却掀起了猜忌风暴，以为老杨骗他，哪有什么工作忙上级来检查，不过是又找了新欢。
老杨只好恼怒的挂了电话。
一本正经说：关于会议上的决定，你不要来跟我谈了，领导之所以成为领导，脑子比常人都要聪明的。有人为什么爬不起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陈有福知道老杨在影射他，当年老陈是老杨的上司，如今风水轮流转，老杨成了老陈的上司。
老陈说：我还真不是来跟你谈公事的，我找你有件私事要说。
老杨打了哈欠，心里盘算着是直接回后院老家，还是先到小情人那里安抚一下后宫，但他知道一旦去了就得干蓝领的活儿，蓝色药丸好像没了。他心不在焉应付着老陈：私事？你要结婚吗？发喜帖？
陈有福一屁股坐到会议上的桌子上，说：结婚不急，有件急事要问，你老家那套房子租出去了吗。
老杨一听，心里一只鸟惊起，但他不动声色问：老家的房子？我大哥住着呢，租啥租。
陈有福：XX县城迎香街，你不是有五套门面房，有一套开饭店的房子，前一阵刚发生了煤气罐爆炸，老板的生意做不下去了，提前撤了。就那套，我一伙计觉得那地段不错，让我问问能便宜租吗，明年他打算开饭店呢。
老杨的心里惊起一群鸟。这犊子，居然知道我老家的门面房。
但他哈哈一笑：我哪有什么门面房啊，我一拿死工资的，你有多少收入，我就有多少收入，不过我们为人民服务的，多少有点人情的事在那里，比你多两条烟两瓶酒的事。
陈有福呵呵一笑：你有几套房那是你的本事，我知道你有几套房也是我的本事。你的意思是不租了？那好，我让那位哥们再瞅瞅别的房子，说不定看上的，又是杨地主家的。
老陈的话，好似一块石头掉进枯井里，从此有了诡异的回声。老杨不知道这位革命战友掌握了他多少的情报。
就说：咱俩也不用藏着掖着，你有啥事直说。
陈有福：领导，临近年关了，大家都不容易，该发给职工的辛苦钱，就发给他们。公家该承担的责任，就不要让拿个人开刀。话我就说到这里，你今晚去找小情人前，趁着脑子清楚，也想清楚，把事做绝了对你我都不好。
他全程没有点乔麦的名字。但他听到一些风声，年终奖和分红，据说没有乔麦的事，至于还有什么处罚，只有几位领导知道。年终大会上，乔麦这只肥羊，要祭奠出去。
老杨心里又不自在，这犊子连我的私生活都知道？不过哪个成功男人没有几个好妹妹，你这个比养的还不和楼下女邻居勾搭了这些年，简直是通奸界的纯情派啊。老杨心里骂完，知道他拿老家房子说事，就是为了乔麦的事来找他要筹码。
他哈哈一笑：咱哥们都是泥腿子出身，深知小老百姓不容易，你放心，该给职工的福利，我一点也小气。
陈有福就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咱俩并肩作战，迎接上面来视察，争取把工作做的漂亮，你好我好大家好。
说完，陈有福走出会议室。
老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骂了句：比养的。
3
老孙把刺探的情报一个字不拉的告诉了陈有福。
老孙在被老杨妻认错的时候，心生恐惧的，知道的太多，很怕被咔嚓了。狗咬了他的腿，脑子忽然清醒，所谓福兮祸兮，福祸相依，他决定好好利用这件事，最好能给乔麦帮点忙。
他虽然在公司里是边缘小人物，但是对汇票事件有所耳闻。就像自己闺女出了事一样，他又心疼又着急。
永远不要轻视一个小人物，就像不要小瞧一只蚂蚁，蚁穴还能溃堤。
老孙给陈有福的情报，除了老王口中的门面房，还有那张照片。
他有个破手机，能存两张照片。这珍贵的内存，被两个碎钞机占了。一个是上海的小孙女，聪明伶俐，投进的钱见到的是长势喜人的庄稼，另一个是他的外孙，小儿麻痹症，把女儿女婿加他的老骨头熬干，也是一棵病怏怏的苗子。那晚，他把外孙的那张照片删除了，反正外孙离自己近，随时能见着，孙女在上海，上幼儿园后不常回来，可爱的笑脸留在手机里。空出来的内存，他拍了老王手机里的那张照片，给了陈有福。
陈有福没有用到这张占用老孙珍贵内存的照片。一张像素很低的照片说明不了什么。
他对于老杨在老家县城的五套房，实在没有多少时间去了解。但是老孙那天在和他说事时，还告诉他：应该不止这五套房子，以前老王喝醉了酒，说老杨家有套房子爆炸了。
老陈知道XX县城迎香街有家饭店煤气罐爆炸这事，网络新闻有，没掀起多大水花。他也知道老杨在那段时间回了趟老家。
老孙的情报，一闪而过的网络新闻，老杨回老家，三个菜一炒，厨子老陈在今夜端出来上桌。
果真烫了老杨的嘴。
4
这晚他回到家来，妞妞给她做了意面留在锅里。
父女俩相依为命的岁月，妞妞倒是由一个横竖不分的娇小姐，变成末流厨子。她刚来和父亲住在一起的时候，还满身是刺，经过了那么多事，长大了一点的妞妞，开始有点藏。
陈有福刚吃了几口，家里的门铃响了起来。妞妞去猫眼一看，转身对爸爸说：傻弟弟来了。
于是开了门。
问傻弟弟啥事，这么晚了还来我们家。
陆桥帅对陈有福说：陈伯伯，你快救救我妈妈。
原来，这晚乔麦指挥陆桥帅给她换药换纱布。最近她的手腕动不动就阵痛，她以为是生长痛。打开一看，她受伤的那地方，都是青紫，是肿胀的，绝不是什么生长痛。她决定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
由于手伤，她没法开车，只有打车去。
虽然致礼临出海嘱咐他做个男子汉，但是男子汉还有着对黑夜的恐惧。恐惧的内容不再是动物凶猛，是人。
成长的副作用就是怕人。
陆桥帅首先担心妈妈被出租车司机劫持。所以等乔麦去洗手间时，他就一溜烟出了门，去搬陈伯伯这个救兵了。
当黑夜来临，父亲大人在海上，陈伯伯是他最信任的陆地动物。
一碗饭没吃完，陈有福就要披衣服走。妞妞忽然说：爸爸，你要吃完饭再走，又不是关系性命的事。
陈有福又赶紧扒拉几口饭，对妞妞说吃饱了，要陆桥帅跟妞妞留在家里作伴，他去楼下热车，很快回来。
这晚，陈有福带着乔麦，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