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人满脑子是钱，男人满脑子性。
老陈说让她留下来一起过夜，和通州那次一样。她说：我这次来是要钱的，没心情搞男女关系。
陈有福笑了，说：咱俩是睡在上下铺的兄弟，今夜终于没有楼板了。我就想你在我身边，心里踏实。
乔麦：你知道吗，我刚才把你看成一只野兽，你的脸不是老陈的脸，是一种奇怪的兽。
陈有福又笑：没错，男人的本质就是兽，但人有自制力，会让野兽放出来或者回笼。喜欢这么多年，你不同意，我不会傻到去咬你。
是的，他如此渴望跟她睡在一张大床上，听不到外面的风声。
她说：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们胡搞了，甚至连致礼都这么以为。事实上，我的心早就从致礼身边飞走了，若不是这一百万，周一下午，我是要跟致礼离婚的。
陈有福知道她有离婚的打算，但没想到是那一天。
那一天，他和苗老师在大雪过后的路上艰难往回赶，苗老师是个轻松的妙人，漫长的旅程她主动聊起乔麦，她说自己要是个男人，不会爱上苗苗，但会爱上乔麦。她一阵见血：男人爱上一个女人的灵魂前，先要爱上她养眼的外貌或者曼妙的身材，那是爱情的一道墙，赏心悦目。过了这墙，闻花香馥郁，见景色宜人，才是恋爱的最高境界。又说女人也有爱情的，她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希望有时间再到小城去看她。
多年来他像狗，守在那里，如今终于扔来一根肉骨头，他还没闻到味儿，那骨头又烂在锅里了。
他小心的问：如果这一百万要不回来呢？你还会退回到最安全的窝里。
一百万的汇票，好像一百万的大军兵临城下。她又不是身披盔甲的女王，不过一介平凡女子，买葱还挑选便宜五毛的去下手呢。所以，从前的困境在钱面前算个球，眼前才是最大的困境。
她说：你怎么总是想着一百万要不回来呢，要是要不回来，我砸锅卖铁赔不起。要不把陆桥帅卖了吧，不够的话，再把致礼也卖了。致礼不值钱，不对，致礼是值钱的，他是带薪卖给别人的，又能干活不怎么花钱，陆桥帅是碎钞机，卖了还会跑，人家买了去赔本。
逃避问题的办法就是胡说八道，这是她一贯的风格。说着，她又去拿酒瓶子，要给自己倒酒。
红酒像个勾子，喝了一杯令她感觉愉快，她还想要。
老陈当了吝啬鬼，把酒瓶子夺了，他知道她酒量不行，不让她多喝。
她说：傻子，喝多了才是真实的我，欲望赤果果，身残志坚。不喝醉，你心里有女人，我心里有一百万。
他是心疼她的，不舍得把她灌醉，尽管这会轻易得到想要的结果。他说：我心里也有一百万。但是你要做最坏打算。
扯来扯去，又到了一百万，在钱面前，一切靠边站。乔麦心里黯然。
这一晚，乔麦没有留在老陈的房间里过夜。
一个人的房间，左手脱胸罩都是一场战斗。她躺下来，感到巨大的孤独。钱的，和老陈关系的，甚至她的丈夫都越来越捉摸不定，世界上一切关系都是脆弱的。
她第一次觉得，如果不快刀斩乱麻咔嚓掉一些问题，她也许会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
剩下的半夜，睡眠如同残羹剩饭，没有吃的欲望。
第二天起床，先照镜子。镜子说，哪来的丑婆娘。职场女人卖相第一，这么丑能要来钱吗。于是她洗脸化妆。
陈有福来敲门，要跟她一起去餐厅吃早餐。
她说你等等，我刷一下漆。
于是，老陈就坐在床边，看她对着镜子化妆。
断腕后，左手迅速学会了很多东西，因为一直不曾化妆，左手画眉的本事她没有练习，总是画不好。
老陈说要不要我帮你。
她果真把眉笔交给他。
乔麦的眉眼生的十分英气。画眉只在眉尾处。正因为前面的眉毛天然好，眉尾处更要无缝对接。
老陈十分小心的帮她描了眉尾。
她想起那个古代典故张敞画眉，也不知道老陈想到了没有。平凡夫妻，很多恩爱。一百万重压之下，心里的柔软像野草露了露头。
眉毛令整张脸都生动。
2
饭后，他们一起奔赴工厂。
和通州的那次完全两个版本。贴身跟随和酒场陪酒，一切规则之外的机会，连个毛没有。甚至他们找了经济律师过来，依旧一事无成。因为这家工厂的所有权已经变更了。
律师对他们说，你们就是在这里呆上十天，结果也是一样的，不如回去起诉通州和上海公司，兴许还有追回的可能。
一切都在老陈的预料之中，他昨晚说的那些话，不好听，今天全部应验。领导派他们走这一遭，仿佛脱了裤子放屁，没用。
他早就十分清楚。出差上海，也是老杨的决定，就是往坑里推这个小会计一把。本来要债就不是会计的事，汇票当时不贴现兑出来也是领导的决定，出了问题，总要找只替罪羊，乔麦就是最肥的那只。通州那次他同学还帮了忙，在上海，他不是穿红裤衩的超人，无能为力。
阿飞倒是打来电话问候了事情的解决情况。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正好弥补一下老陈只交了份子钱没吃酒席的这个事。
乔麦听出阿飞有些套的意思。她心情糟糕，没心思看阿飞那张暴发户的脸，就回绝了。
晚上有飞A城的飞机，计划中的三天出差，两人就这样提前打道回府了。
3
他们打了一场预料中的败仗回来。
下了飞机，陈有福开车带着乔麦回小城，副驾驶上的乔麦蔫蔫的睡了一路。
以前她坐他的车，两人总是聊不完的话题。
车子在夜色里穿行，很像捅开了一条摇晃的时光隧道，从光鲜的青年一路到疲惫的中年。
到了家。车子停在楼下。
两人刚从车上下来，就见老孙从垃圾房那边走过来，手里拿着缴获的战利品。
老孙自从去化工厂的门卫上班后，口袋不再那么瘦，但他对垃圾房感情深厚，有空还是当垃圾房的马云，继续淘宝。
两人跟老孙打招呼。
老孙知道他们去出差了，没想到这么快回来，就说：现在去个上海，跟赶个大集一样，早上走晚上回来，以前哪敢想，现在的人真是太能了。
老陈问：孙师傅这么晚了不睡。
老孙说：刚去垃圾房看了看，捡了这么一块猪肉，现在小年轻的，真是浪费啊。
快到元旦了，致礼所在的国企又分了肉，一块猪肉打了福利的第一炮。但是一头猪上了断头台，总是取最好的部位分配给有职权的。猪只有四条腿一个腚，下面小喽啰难免分到血脖子淋巴肉大肥油，有些小年轻的看见肉的部位不好，就直接送给垃圾房当福利了。
每当国企福利季，老孙总能从垃圾房里捡到宝。
路灯下，老孙把宝贝给邻居们看。他捡到的肉并不是血脖子和淋巴，而是饱满的后腿肉。目前二师兄扶摇直上，捡了又大又好的一块肉，幸福指数还是蛮高的。
两人纷纷夸老孙运气好。
老孙对乔麦说：小乔啊，多亏你早回来。家里有孩子，当妈的出个差，可是不容易。
老孙说完，叹了口气。
乔麦觉得老孙有一颗老父亲的好心。他大约知道致礼粗心，陆桥帅跟着爹受屈。但是陈有福家也有妞妞，老孙显然略过去了。
4
乔麦回到家，陆桥帅又像小狗扑上来。
致礼不在家。
陆桥帅说：我爸爸单位分了很多肉，好几块都放在咱们家，他去送肉了。
以前单位发福利，致礼在家休息，开车去单位去拿，因为是小芝麻官，有时难免把单位其他人的一起拿了，然后一家家给人送。致礼给杨二妮送苹果那次，夫妻俩还闹得不愉快。不知道这次分肉，还会不会有杨二妮的份儿。
这么晚了，把儿子仍在家里去送肉，致礼看来真敬业。
等安顿好儿子睡觉，乔麦去厨房看看，致礼分的肉还崴在那里，他并没有收拾好放冰箱里。
她从方便袋里拎起那块肉，才发现这是二师兄身上最差的部位。看来致礼当了个小芝麻官，除了卖力干活，工资略微高一级，并没有多少实惠。
致礼是半夜才回来的。
一进门看见老婆突然在家，呼了一嗓子：天上掉下一个老婆来？
乔麦问：这么晚你不陪着孩子，到哪鬼混了。
致礼依旧嬉皮笑脸。但一抹不可名状的神色仓皇出逃，瞬间被老婆捕捉到了。
致礼：单位分肉了，那些出海的弟兄们的肉，都让我领回来，送了一晚上的肉。
乔麦：这么晚了，他们都不睡觉，就等着你这块儿肉。
致礼：也不是，最后送了刘大吹家，刘大吹被铁家伙砸了脚，休工伤假，大半个月没出门，憋坏了，非要泡壶茶，跟我吹牛。
乔麦自然知道刘大吹的，他老婆在超市上班，是个胖婆娘。见了乔麦总是打听减肥的法子，说乔麦从结婚到孩子这么大了，身材还跟大姑娘一样好。她结婚后跟发面包子一样，一天天的胀大，她家大吹也和她一样，两人是包子铺里最出息的一对。
乔麦蔫蔫的说：你以后有点数，孩子自己在家呢。
致礼：男孩子，别那么娇气，摔摔打打着长的健康。要是有个闺女，我肯定寸步不离，当宝揣着。
的确，致礼喜欢女孩。乔麦大肚子时，他亲老婆的肚皮，嘴里念叨的就是他的女儿陆桥美。
他又说：娘们，咱再偷着生个陆桥美吧，刘大吹老婆都打算躲到乡下去偷生个儿子。
刘大吹家有个女儿。
乔麦一听，跟锥子扎了心一样：陆桥美？想得美！你种子好还是勤快还是有钱？给一百万也不生。
致礼：一百万？娘们，一百万你要回几万了？
又扯到一百万了，所有的鸡毛蒜皮所有的疑虑都统统扔了，她才是个百万负翁，等着明天公司给她这个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