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乔麦把账单一笔笔摆明，放在陆老太眼前，说：海鲜我们买了就算了，下饭店的事，最好大家AA制吧。
陆老太：啥是AA？
乔麦：饭钱大家平摊。一碗水端平。
陆老太：别以为我不疼儿子，我这是一碗水端平。
她也算了一笔账给乔麦：大姐家刚从天津买了学区房，为孩子高考减分，大姐夫前些年攒的油水也因为这个房子榨干了。二姐家，两口子单位不好，收入低，一直过得紧巴。三姐家，不上班在家带孩子，上海供着新房子，贷款压力大。说来说去，就小四儿家还宽松点，那点房贷还叫房贷吗。
乔麦：妈，你这么一算各家的账，都不是有钱人，既然不是有钱人，就打省钱的谱儿，致礼不是您唯一的儿子吗，以后过生日让致礼把您接到小城去，我们请您吃个饭，三个姐姐给您送送礼物就好。
陆老太：你啥意思，我一年就过一个生日，一大家子凑个热闹，还让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呆着，我不想去。
乔麦：妈，既然这个法子不成，那就继续大家聚餐。您不是总说致礼在海上风里来雨里去，挣个钱不容易吗，我们孝敬您，一点意见没有，但是在家庭大事上，大家都是成年人，都应该履行义务，地主家还没余粮呢。
陆老太：这事我都说出去了，再改就拨我面子了，你不是说孝敬老人没意见吗，你就当这笔钱孝敬我吧。
太后垂帘听政完毕，回寝宫睡觉去也。
从来陆老太的话就是权威，但是这一次乔麦很不服，她要挑战权威。
她回到卧室，见致礼睡得四仰八叉没心没肺的，知道和致礼商量，他也是抹不开面子的。上次卖游戏账号借钱给三姐就是例子。
她躺下来，忽然有了主意，就拿起致礼的手机，编辑了一条关于明天生日聚会AA制的短信，给陆老太的女儿女婿们发过去，提前给他们打预防针。
2
到了晚上，陆老太把致礼买的螃蟹大虾拿出一些来，说老三一家要从上海飞过来，让老三一家提前享受海鲜大餐。
晚饭做好，三姐一家还没到。这时候家里来了一位人，陆老太的革命战友路婶驾到。
路婶提着一瓶白酒，说是给老闺蜜来祝寿的。
陆老太心里鄙夷，自己又不是酒鬼，过生日干嘛送瓶酒。明白她是趁此来还礼了。前一阵路婶那个九十的老娘来城里住了几天，路婶她娘是陆家村硕果仅存的长辈，陆老太买了一箱牛奶去看老太太。
如今路婶拿了一瓶酒来还礼，说这酒是老家那个著名酒厂出的，在央视投了几个亿的广告。目的就是让陆老太知道她送的东西很值钱。
路婶最喜欢在吃饭的时间光临陆老太家。这是在农村留下来的习惯，那时候穷，饭点去邻居家串门，看看邻居吃了什么东西，虽然平时大家都穷的揣着一窝虱子，但一看饭桌有啥就知根知底了。又加上农村讲究套，对方一谦让，来访者顺一嘴都是经常的。
陆老太在人际交往中多少有点清高，到城里来后早就不走老路，路婶是传统习俗的继承者。
所以，陆老太虽然收了路婶的礼，但是心里很不快，盼着她走。
路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和陆桥帅一起看动画片，看了两眼，说：小帅又长高了不少，就是比小时候瘦了不少，靠大头撑门面。
说着就去搂陆桥帅，还一边叫乖孙儿。陆桥帅对这个老太太没什么好感，一咕噜窜沙发另一边。
这时候，三姐给致礼打来电话，说飞机晚点，他们到A城后可能要深夜差不多十一点，到了后给致礼电话，再开车去接。三姐还说晚餐在机场吃过，叫老太太别等了。
致礼在厅打电话，给三姐汇报了煮好大虾螃蟹之类。
路婶听耳朵里。
致礼挂了电话，路婶说：你不说煮了大虾螃蟹，我都闻着味儿了。小四儿，那玩意儿是你买的？你真是孝顺，我俩儿就知道来混饭，把你路叔的那俩退休金快吃没了。螃蟹？连根腿儿都没见。大虾？连须都没有。
致礼听路婶这么又说，知道路婶话里有话，就跑到厨房，要拿海鲜给路婶吃。
陆老太赶紧跟过去，见致礼拿了两只螃蟹几只大虾，一算，超过那沾了几个亿光的酒钱，压低声音给儿子说：这么贵的东西，别给她。
说着，掂量了几只螃蟹，找了最轻的一只，又从大虾里挑了最小的一只，分别放在盘子里，一边肝疼，一边责怪致礼穷大方。
乔麦此时路过厨房，看见厨房上演的黑暗料理，暗自发笑。她知道路婶什么人，路婶一来做，她就躲起来。
路婶如愿吃到螃蟹。吃完一个，对致礼说：真是好吃啊，小四儿，再婶子弄一个来。你妈明天的宴席，我就不去掺和，吃俩螃蟹代表了。
致礼于是又去拿了一个螃蟹来。
陆老太都被这位脸皮厚的老乡气晕了。乔麦在和厅一墙之隔的小卧室，都想笑出声来。陆老太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最怕路婶来。每次交锋，婆婆败阵的居多。
饭毕，路婶继续稳坐沙发，对孝敬她的致礼说：小四儿啊，你还记得你拜了陆家庄的一棵老槐树当干爹吗？
致礼那次大难不死，路婶介绍了算命先生，算命的带致礼回老家，认了一棵几百年的老槐树为干爹。
那时候他处在生死存亡的迷茫之间，跟着家人的安排走。这些年，他几乎把爹忘了。
说起陆家庄的老槐树，陆老太倒是来了兴趣，问路婶咋了。
路婶说：我今晚来，既是送礼，也是跟你们说件事，是关于小四儿干爹的事。
陆老太问：他爹可好。
路婶：小四儿爹最近被雷劈了，旺头被打了一半。那算命的回陆家庄给孩子舅办事，顺便说了一嘴子，问你家小四儿这些年有没有来拜拜干爹，会出大事，只孝敬妈不孝敬爹这事不妥鸭。
路婶就这样给陆老太配了对。
上次致礼出事，陆老太心里有了阴影儿，对路婶的话有些相信，就让致礼改天去回去陆家庄。
致礼说：不信邪。
路婶说：小四儿，婶也是向着你，去不去，你看着办，反正算命的这么说了。
路婶吃饱喝足汇报完工作，终于回家去了。
3
第二天，陆老太的生日宴在A城一家气派的大饭店进行。陆家这棵大树上的瓜果梨桃们，悉数到场，为陆老太祝寿。
大姐夫定的雅间真是大，中间的大桌子能坐二十余人，菜品是可以流水传送的，免去人为转桌的麻烦。桌子中间摆着栩栩如生的大簇塑料牡丹假花，假花周围是假草烘托，营造鲜花绿地美酒佳肴的气息，的确够气派。
菜品一道道上来，大家说着套的话，总之一派和谐社会的气氛。
开场后不久，只见陆老太一拍手。大姐二姐和致礼，忽然像变戏法一样，从包里掏出一个红包，给远道而来的三姐。
三姐不住致谢。
原来，这是陆老太的命令，说三姐过年没回来，没给三姐的小娃娃红包，生日宴上把红包补上，除了不失礼外，三姐和老公日子过得磕磕绊绊，也算是娘家强大的证明。
陆老太直接指挥了她的三个子女，乔麦未闻风声。致礼大约觉得小钱，懒的跟老婆汇报。
乔麦冷眼旁观。她用致礼的手机给姐姐们发了分摊费用的信息。事后她问致礼有没有收到回复，致礼尽管不满陆老太的安排，但是却对乔麦打着他的名义发信息有些不高兴，嫌掉价。
说：你怎么不用自己手机发，到时候你收钱，我可拉不下脸来。
致礼倒是老实交代，发出信息一个回复的也没有。
乔麦便知道这事有蹊跷。
每家为代表，向陆老太祝寿。老大老二老三轮番上阵，场面话说的漂亮。轮到致礼一家，致礼代表老婆孩子祝福妈妈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大姐忽然起哄说：小乔是文化人，能写会算，也说两句。
二姐也高声说：对，不能光发信息，要站出来对老妈表达爱意，咱妈老了还是靠儿子，有个好儿子不如有个好儿媳，这回就看你了。不但说两句，还给咱妈端个酒。
二姐话中有话。
三姐倒是没说话，忙着喂孩子，她的同性恋老公黎为民笑眯眯的看着乔麦。
乔麦在大家庭的场合一向不爱说话，这回被推上舞台表演。知道是自己借着致礼手机发的信息被识破，让姐姐们很不高兴，趁此把她拉出来溜溜。
致礼傻小子大约也看不出姐姐的用意。
乔麦大大方方走到陆老太身边，给陆老太端了杯酒，说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好话。陆老太也给儿媳妇面子，把杯中酒抿了一口。
乔麦站在陆老太身边，继续说：也趁这个机会说个事。今天每家的祝寿词里，都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句话。咱妈福如东海，正是有这一大家子人。咱妈这身子骨，寿比南山肯定了，生日要年年过。年年过，年年要致礼掏钱，没大家什么事儿，好像一个国家不让你们参政议政了，说不定你们私下有意见，觉得不像一家人，所以，我和致礼商量，也跟咱妈说了，以后我们给老太太祝寿，下饭店AA制，其他想怎么表示就自愿。致礼这次办事给力，买了螃蟹大虾，一会儿催催厨房，上海鲜给大家吃。我就随便说一嘴，餐后致礼会去刷卡，你们给致礼就好，留给他当私房，买烟抽。
陆老太没想到儿媳妇挟天子以令诸侯，在聚餐上挑开这事。她心里不快，但儿媳妇越来越强势，也就假装闹弄老三的闺女，掩饰过去了。
餐桌上短暂尴尬。
忽然，大姐拿出一叠钱，放在桌子上：我老大，带个头，这是五百，先放这。
二姐跟风，也拿出五百，也笑着甩在桌上：别看我们家最没钱，只要老太太高兴，甭说五百，要多少拿多少。
三姐此时把孩子给老公，也不急不慢从包里拿出钱来：我们家孩子小，吃不了几口饭，但是饭钱我一分不少。要是还不够由我出，上海大街上随便一抓，都是百万千万富翁。
气氛非常尴尬，饭还没吃完，大家就开始算账了。
4
大姐夫张罗着大家吃饭。二姐夫一个劲低头贪吃。三姐夫黎为民笑得意味深长。
致礼在看手机。
中国人的体面，从来都是台上握手言和，台下你掐我咬。回想早些年的大家庭聚会上，乔麦被陆老太公开指责，她心里委屈也咽下去。这回，大家把最敏感的钱的事儿摆到台面上，乔麦倒是觉得快意恩仇。
这时候，服务员把煮好的海鲜端进来，大家的目光聚焦在肥美的螃蟹和大虾上。
忽然陆桥帅喊起来：哎呀，有耗子！
大家以为小孩子胡说，没理他。只有乔麦重视儿子的话。她顺着陆桥帅手指的方向一看，就见餐桌中间的假花处，分明有只耗子露出脸来，窥视着它被入侵的地盘。
那耗子窥探偷听这群人的表演已久！
乔麦魂飞魄散！赶紧离席！
陆桥帅胆子大，把他的筷子扔过去：看剑！
藏身的耗子受惊了，一下子窜出来，满桌子乱窜。
大家这才发现，优雅的包间里来了不速之。
屋里乱成一团。
女人们先落荒而逃，走之前不忘抓起刚才豪气放在桌上的钱，男人们开始围攻那只耗子。连服务员都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陆老太也变了脸色。但是做为当年在农村吃过耗子肉的过来人，她坚持在战斗现场，坐镇指挥。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耗子终于被男人们合力灭掉。
5
事后，饭店经理亲自过来赔礼道歉，说这大房间才几天未用，耗子怎么进来的，简直是无头冤案。
陆家人不依不饶，经理给大家换了小一点的房间，继续摆桌吃饭，饭菜全免。但是整个就餐气氛，已经暗淡。
陆老太的生日宴就被这样一只耗子毁了。
生日宴后，大姐二姐各回各家。老三家和乔麦家都回到陆老太那里。
陆老太越想越懊恼，跟三姐分析耗子精事件。
乔麦一声不响去厨房洗水果。
厨房里流水哗哗。黎为民忽然走进来，他刚把女儿哄睡，进来等着洗奶瓶。
黎为民站在一边，忽然跟乔麦说：小乔，你在这个家任重道远啊。
乔麦一直觉得三姐夫性取向是个迷，几乎和他没什么交往。如今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她心里滑过一条凉飕飕的小鱼，那小鱼跃起来，受了惊。
厅里，陆老太和三女儿正在聊天。三姐无论长相还是性格，跟陆老太最像。
陆老太觉得此事由乔麦在宴会上宣布AA制就别扭，到后来引来耗子精搅局。她想起路婶昨晚来说的话，会不会是陆家庄那棵被雷劈了一半的老槐树作妖呢？
曾经念过研究生的三姐说：不是没可能。信科学，也信玄学。
陆老太表面上岿然不动，心里却十分恐惧，她觉得致礼必须亲赴陆家庄一趟，给干爹上供磕头，把一切不好的事，消灭在萌芽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