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电梯很快到了一楼。
人如肉包子出笼。小媛倒持着轮椅，像小船在漩涡中，难以回到正常航道上。外面等候的人很快要涌进来，致礼走过去，帮小媛把轮椅推了出来。
两人划着船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厅，停在靠窗的一个角落。
致礼说：等着，我去跟你姐说一下，或者给她打电话。
小媛看了眼前的男人，眼眸里放出光彩来，脸上飞来红霞两朵，她嗲爹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
致礼有点不知所措，一个劲儿说：你姐电话多少，我打给她。
小媛不理，继续说：你知道我有多么想你。白天黑夜都在想你。
女神碎了。但女神的表白非常动听，致礼有点害羞的感觉。
小媛推了下轮椅，想要靠近致礼。她伸出手来，示意眼前的男人对她爱的抱抱。
致礼十分难为情，就半蹲下来，手扶着轮椅的把手，小媛一只手抓了他的手，叫了声：阿飞哥。
致礼惊出一身汗来，原来，小媛把自己当成了阿飞。
想必阿飞这小子在最初帮了她一把后，早就把前女友抛到九霄云外了。
致礼很尴尬，赶紧跳转话题：小媛，你认错人了，我是陆致礼。你跟姐姐在一起好吗，今天是来检查身体的吗。
小媛：不好。姐姐一家住了我的房子，拿了我的银行卡，姐夫做饭给我吃，但是他做饭太咸了，炒个青菜要放很多酱油，黑糊糊的，一点美感没有，还好意思自称酒店的三级厨子，欺负老娘没见过世面。姐姐家还有一个傻儿子，整天咋咋呼呼的，推着我的轮椅转圈圈玩，我快被那傻外甥玩死了。阿飞，你去外面租房子，我们住在一起吧。
小媛描绘的世界里，姐姐之所以照顾她，也是有所图的。具体如何，虚虚实实。残疾岁月里，她因此加倍思念和阿飞在一起的时光，如今把致礼当成阿飞，她是故意还是真的脑子不好使了？
致礼无从判断，于是再次强调：我是致礼，不是阿飞。
小媛：致礼不就是阿飞吗，阿飞也是致礼，你当年在海上上班，我一个人住在公寓里等你。那时候你对我真好，没钱你偷着卖油给买我包包，有了钱你在上海请我吃最高级的日料，买手链给我…
小媛说起阿飞，脸上开着动人的神采。爱情是女人的不死信仰，哪管人生来不及回想，轻舟已过万重山。
忽然小媛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她絮絮叨叨说：艾玛我的手链呢？是不是被我姐那个傻娘们给偷了去？她说好了给我保存，怎么好久都不见了呢。还有我的手表，十几万呢，不是阿飞送的，是谁送的我想不起来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一个LV的包包，我姐姐天天背着它去菜市场，她那气质，人家肯定以为假的，不不不，怎么可能是假货，那包是大员给我买的，他买个包跟买葱一样简单…
女神碎了。女神光鲜的时候，也没致礼什么事儿。直到今天，他一直是个替身。
他安慰道：你姐都给你收好了呢，别担心。
小媛又急急的说：阿飞，你把那些好东西一件件给我追回来，我要逃跑，去我们的房子里，现在就走。推我走！
致礼从前再喜欢她，现在也不可能把一个双腿残疾神智混乱的人推走，他有些后悔跟出来，正在想着怎么办，忽然看见大厅里，小媛的那个姐一边打电话一边冲这边走来。
老远，五百只黄雀就叽喳：你个死蹄子，你去哪里了，让我好一个找。吓死我了。
小媛姐姐出现，致礼倒是如释重负。
只见小媛身子忽然抖起来，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恐惧。她眼巴巴的瞅着致礼：阿飞，我姐姐知道我跑了，会拿姐夫炒菜的锅铲子打我手，午饭还不让我吃，你帮帮我，你帮帮我，你带我走…
说着，她无助的摊开手来，致礼看清了她那双曾经白嫩的小手，如今手心里很多划痕。
胖姐姐越来越近，小媛继续恳求：阿飞，带我走吧，我姐姐一家希望我赶紧死了，好霸占我的房子，我不能死，我还要为你生猴子…
致礼能做什么呢？他要是一腔热血把一个残疾女人推走，那还真是脑子短路了。小媛说的真真假假，大约她残疾的生活的确没多少尊严，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安慰说：哪天我遇见阿飞，我告诉他。阿飞最听我的话。
其实，他知道老婆和阿飞偶有联系，他已经跟暴发户阿飞没什么交情了。
说话间，小媛姐姐来到眼前。小媛双手抱在胸前，身子轻微抖动。
这时候，致礼已经离开了轮椅一步。小媛姐姐问：你谁啊，偷我妹妹干嘛？
致礼：姐姐，我是小媛以前的同事，在电梯里偶然遇见的，怕她有闪失，就在这里等你。
小媛姐警惕的看着致礼：你不会打个残废的主意吧，她就是执迷不悟，被你们这些好色之徒给害了。起开起开，我要把她弄走。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么个累赘。
致礼：姐姐，你要照顾好小媛啊。
小媛姐：哎呀，你谁啊，论到你说这话吗，虚伪！你嫌照顾的不好你掏钱放血啊。莫名其妙。
致礼被抢白了一顿，无地自容，眼睁睁看着小媛被推走。
窗外，七月阳光浓烈，小媛荒凉落幕。
2
致礼回到开药的科室，已经错过了叫号，上午名额已满，被告知下午再来。乔麦早已经带孩子检查完毕，只等拿化验结果。
他没有告诉老婆自己遇见小媛的事，只说看球赛错过了叫号，下午再来医院开药。
一家三口打车回去的路上，出租车司机是个话篓子，聊了A城一名被双规的副市长，成功引起乔麦的兴趣。
官员落马，必有桃色新闻。司机说到副市长在位时，曾把电视台那些漂亮女主持都睡了遍。其中一个女主持前年被老公扔下楼去，也是那副市长的情人，真是恶有恶报啊，没摔死算是命大。
乔麦致礼都知道司机说的是谁。致礼听了后心里烦躁。
司机继续呱噪，话题一转，夸陆桥帅长得好看。乔麦应付了两句。那司机便说：跟妈太像了，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句话，等于变相夸了乔麦漂亮。
乔麦又套了两句。
司机大约觉得和女主谈兴正浓，就对陆桥帅说：小子，给我当干儿子吧，我家就俩闺女，稀罕儿子，我带你吃遍A城的馆子…
陆桥帅在后座一言不发，忽然冒出一句：臭流氓。
那司机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乔麦知道出租车司机个个话痨，又觉得儿子怼的快意恩仇，于是说：吃不吃饭的，为表诚意你先把本次车费给免了。
司机说：小意思，不就十几块车费吗，权当给干儿子买支冰激凌。
致礼一言不发。
到了婆婆所在的小区。下车后，前排的致礼推开车门就走。司机打出单子叫住致礼：13块，加一块燃油税，一共14。
致礼说：你说的，本次车费免单，给孩子买冰激凌。
司机说：你这师傅真是，开个玩笑就当真吗。
致礼牛脾气上来，根本不吊那司机。
乔麦只好掏了钱，付了车费。下车前，那司机说：你这男人，脾气大着，回家好好哄。
乔麦没接话，下了车。
出租车一溜烟跑了。
他们进了陆老太家的小区。致礼在前面走着，他很瘦，背影并不高大。陆桥帅的身量像极了姥姥家那一挂的，要是像致礼这般瘦猴子，简直毁了一张好脸。乔麦有时候看致礼，常觉得做梦一样，她怎么会嫁给他？他就成了她丈夫？当年，她一个飘到城市的外来妹，等于自己把自己嫁出去了。她领了结婚证，才把致礼带回娘家。
如今，中午的大太阳下，她看着致礼的背影，这样恍若隔世的感觉又来了。
致礼忽然扭头说：你就这么轻贱，随便给儿子找个干爹？他亲爹还在这里呢。
乔麦被掖住了，短暂错愕后她还击：你吃个啥醋？连个玩笑开不起了？人家说把陆桥帅当干儿子，还真当了？你真是掉价连14块钱都不付。
致礼：你不是要人家免车费吗，人家也答应了，劳资有的时钱，我倒是看看，这车费真免吗。
乔麦：你今天发这么大的火，只有一个原因，那司机戳到了你的痛处，你心爱的女人当婊子，给这个当，给那个当，就是不给你当，没你什么事，所以她残了，真是报应活该，你怀念个屁！你去照顾她去，陪她度余生，证明爱情的伟大。快去，你还我自由。
烈日下，她忽然变成母老虎发威。在和致礼的吵架中她很少吵过她，这次忽然连珠炮发射。致礼节节败退，忽然笑了起来：你这女人，说司机干嘛提小媛。
两口子吵架，老婆一强硬，致礼就开始服软。
说话间，来到陆老太家门口，乔麦闭了嘴。
3
陆老太中午炖了一只鸡。致礼大约看老婆有点不高兴，挑了鸡肝给乔麦放碗里。
乔麦最爱吃鸡肝。
鸡肝一直放在盘子里，乔麦不吃。
陆老太在饭桌上照例上演把好的鸡肉挑出来给儿子孙子放到盘里的戏码。陆桥帅把一个鸡翅膀给妈妈，乔麦就吃了。
陆老太说：你看看你，这么大人了，吃孩子的东西。
乔麦说：在我们家里都是平等的，好东西我们一家三口分享，从来不让小帅吃独食。当然，小帅你也可以把好吃的给奶奶。
陆桥帅马上把另一只鸡翅膀给奶奶夹去。陆老太笑着还回去说：好孙子你吃吧，奶奶没你妈馋。
乔麦也不气：妈，现在吃只鸡也不是什么大事，您以后不要给他们挑挑拣拣了。外人看了，还以为您不疼儿媳呢。其实我心里很希望老公儿子多吃点。但他俩也希望我多吃点。
陆老太脸上不悦。除了乔麦这回硬气外，还有儿子孙子都跟她统一战线。
饭后，致礼要去睡觉，说睡醒后还要去医院开药。
陆老太说：天这么热，我的药不要紧，改天去也行。
致礼随口一说：小帅姥姥姥爷的，要开出来尽快寄走。
陆老太才知道乔麦娘家人用了儿子的医疗卡，就说：农村没有合作医疗吗。致礼你医疗卡上多少钱，都来赚你便宜。
致礼说：小地方医院没这个药，花不了多少钱。
说着打着哈欠要去睡觉。
陆老太又说：明天过生日，饭店你大姐夫定了，往年都是沾你大姐夫的光，找个单位报销，如今你大姐夫无权无势，这次的请，你去结账吧。也算是娘家人挣个脸面。
致礼有点不耐烦的答应着，回屋睡觉了。
乔麦迅速拨了会计的小算盘，本次老太太生日，致礼买海鲜花了两千多，加上十几口子下饭店大约两千，他们小家为此支付四千多块，几乎是致礼一个月的工资。
由此开了头，年年排场如此，都是他们小家掏腰包当大头，她不干了，这次必须纠正家风，跟老太太表明态度，要来个AA制，或者轮流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