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三点，楼道里落根针都是巨响。乔麦恰好起床去洗手间。
新婚时代，致礼常常在这个时间再来一发。如今终归是老了一些，反正熟肉一直烂在他锅里，慢慢享用吧。
乔麦听见陈有福出门的声音。她跑到厅的窗台往楼下看了看。
凌晨的路灯下，陈有福发动了汽车。
她想起手机里还有他昨夜说的话，她一直没有回复，他支起耳朵就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和致礼干革命时她念头一闪而过：自己终究是个自私的人，肉体上享受了和丈夫的欢愉，精神上有依恋男邻居的乐趣。也或许她明白一件事，一切灵魂的深入纠缠背后，一定要有热火朝天的性爱来检验真理，一场不够再来一场。否则，都是天上的浮云。人这个贱皮子饥饿时，都对眼前的肉流哈喇子。
老陈对她何尝不是如此。
但她又对他凌晨的离开有些担心。觉得他必有大事。
的确有大事发生。陈有福赶到乡下时，王琴因为腹痛正在满床打滚。
陈有福搀扶王琴起来，要带她去医院。但是王琴寸步难行。
他于是把前妻抱起来，穿过朋友家的大院子。院子真大啊，种菜种花，养鸡养鸭，是他喜欢的生活，前妻住在这里，始终难以融入。
他抱着前妻瘦巴巴的身体，触到的都是硬邦邦的骨架。就像他们一起生活的岁月，连睡觉她都穿着塑身衣，没有温度。
他从未爱过这具肉体，如果一开始就拒绝她，哪里有后来的麻烦。
那时候他刚离婚，从部队转业到地方来，背后的靠山倒台，转业安排不过是国企一个有名无实溜须拍马的公司办主任，等于虎落平阳。媒人给他介绍王琴，部队的团级干部头衔已经是发霉的饭菜，出身农村的背景顶着泥土的味道，离婚好像沦入二手家具市场，一个骄傲的老姑娘肯嫁，是下嫁。
如果说离婚时王琴还维持着她的一点骄傲，现在则被生活步步紧逼成了神经质的女人。她顶着妞妞妈的护身符，不断压榨他。
陈有福把王琴送到医院急诊室。
半夜折腾，经检查，王琴是急性阑尾炎。先打点滴，稍后考虑做手术。
2
王琴动了阑尾炎的手术。老陈除了上班，就是跑医院，平时找护工伺候，自然是前夫出钱，理论上，陈有福可以被评为：中国好前夫。
有一晚，陈有福下班回来，发现妞妞在厨房做西红柿鸡蛋面。父女俩一起生活后，妞妞下厨房好几次，终于把西红柿鸡蛋面做的有点样子。
妞妞说：我做了一大锅，给我妈带点去吧。
妞妞上次虽然狠心拒了母亲搬来这里的请求，但终究是母女心连心，孩子越来越懂事了。他觉得妞妞跟着他，那些长歪的小枝杈被逐渐修理，他有耐心当修理工。
面煮好后，盛了一些到保温桶里，剩下的爷俩马上开吃。
这时候，门铃响了。陈有福从猫眼一瞧，马上开了门。
陆桥帅端着一个不锈钢盆子，里面满满一下饺子。原来乔麦包了饺子，让陆桥帅下楼送饺子了。
这个量，够爷俩吃的。
致礼的单位分了新鲜肉。大国企几经改革，革了很多老百姓的福利，致礼单位属于有油水的。不但工资奖金旱涝保收，偶尔给职工发点好处。致礼是个视物质如粪土的人，人家给啥他就拿啥，从来不知道挑挑拣拣。他去年当小官时，单位后勤给的肉都是诸如五花前腿后腿一类，后来因为跟眼镜男打架被处分，小官位子还没坐热乎就被被撸了，人家给的肉都不是一团肥就是血脖子，拿回家后，乔麦也剃不出多少有用的，感叹狗眼看人低。
这天拿回来的肉，却是上乘的。乔麦问他是不是特地去挑拣的。他说自己才没那个闲心呢。
又忍不住给老婆透露风声：因为过年期间工作表现不错，上面的意思，有意让致礼官复原职。
致礼说起来春风满面，哪个男人不是官迷呢。
恰好老孙从菜地里拔了一些荠菜给她，乔麦就安排官迷择菜。致礼一通抱怨，但还是按照老婆的要求干完了活，于是有了这顿饺子。
送饺子的事自然是打着给妞妞吃的旗号。
乔麦觉得语言的关心终归纸上谈兵，都不如来点实惠的。
陈有福接过饺子，然后把陆桥帅抱起来说：哇，春天偷着长个儿，小帅又长了不少。
于是把买给妞妞的进口饼干拿了一包，放在不锈钢盆里，做为还礼。
陆桥帅上楼后，妞妞有点不高兴，对老陈说：爸爸，我觉得你爱这个小孩胜过我。
陈有福便问：你从哪里看出来。
妞妞：你都不经过我允许，就把我的饼干送给他。
陈有福：你有好几包的，爸爸每次去A城出差都给你买，小帅也就得了一次。
妞妞：吃的还不重要，你抱他的那股劲儿，就像爹抱儿子。我小时候你都没这样抱过我。
陈有福知道妞妞在吃醋，孩子对家长给别人的爱都充满警惕。于是伸出手，摸摸妞妞的头发，说：对别人家小孩那是喜欢，对自己家孩子才是真爱啊。尝尝阿姨包的饺子。
乔麦包的饺子个个赛小猪，鼓着胖胖的肚子，妞妞吃了一个，马上改变主意，问陈有福可以给妈妈带饺子吗。
王琴此时手术第四天，早已拔了尿管，也能下床去洗手间，就说少吃点应该可以。
于是陈有福就把自己那份饺子省出来，带给前妻。
3
小城医院的住院部，一共四层楼，王琴在三楼。
陈有福和妞妞走到电梯里，刚要关门，就见一个护工推着轮椅进来，随即闪进来一个女人。
没见鬼，居然在这里看见老干部的女儿。再一看，轮椅上的老爷子，口眼歪斜，流着哈喇子，一副日薄西山的样子。
电梯笨如老牛，爬升很慢。妞妞紧紧靠着陈有福，陈有福能感觉出她身子轻微的抖动。当爹的，在女儿的仇人面前，攥紧一只拳头，他真想上前，把这个骚扰妞妞的老头子一脚送进西天的大门。
老干部的女儿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没注意，一进门来就把脸朝向电梯门外。陈有福注意到她手里拿着化验单，大约前给老头子做检查了。
三楼到了，父女俩走出电梯。
王琴对前夫和女儿的探望十分开心，脸上的褶子舒展很多。她想去拉妞妞的手，但妞妞却灵巧一闪，趴到窗台边看茫茫夜色去了。
陈有福打开保温桶，一层是乔麦包的饺子，一层是妞妞做的面条。
王琴能下床后，护工就跟陈有福要了钱走人，医院餐厅一日三餐给前妻送饭。这回王琴看见又是饺子又是面条，心里一百个满意，嘴上也只能打个及格。
隔壁床上的病友是个退休女干部，糖尿病住院的，这几天和王琴聊天解闷。女干部有钱没男人，王琴是没钱也没男人。
但王琴绝不能暴露目标，对女干部声称自己的老公也是干部，又是工作又是照顾孩子，所以不常来。如今老陈带闺女来，王琴一下腰杆直起来，见证历史的时刻终于来了。
那女干部套了几句，就在一边暗自观察这家人。这丈夫果然一表人才，女儿也是高挑漂亮。心里感叹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
王琴忽然说：老陈啊，你看我右手打针打的都是针眼，今天来了个实习护士，忙活半天还鼓了针，都是青紫一片，拿筷子都拿不了，你喂给我吃吧。
陈有福未料王琴来这一招，十分尴尬，又看前妻的手果然青紫一片，想叫妞妞来喂食妈妈，但妞妞一直把头看向窗外，估计不会配合本次表演。
他心一横，上了舞台。
把饺子夹给前妻吃。
王琴将饺子吃的慢条斯理，一副被宠溺小女人的样子。她此举无疑是做给女干部看的，她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她背后有温暖的家。她有帅气能干的丈夫和漂亮的女儿。
除此之外，她更觉得，天下男人，唯有老陈还是对自己有情有义的。
果然，女干部啧啧赞叹王琴有福气，老公太体贴了。
王琴这个吃法，大约要将这盘饺子吃一万年的意思。陈有福在尬演。
妞妞忽然转过身子来，对看表演的女干部拆穿了事实：我妈跟我爸离婚了，他们在演戏。
来看王琴之前，妞妞怀着雀跃的心情，不成想电梯里遇见那老头子，噩梦再来，她一晚都在烦躁和抑郁里。忍受不了俩大人的虚伪表演，毫不留情的拆穿了。
一个饺子还塞在嘴里，没有咽下去，王琴的眼里忽然涌出泪来。
陈有福也把端着的餐盘放下，仿佛被扒了裤衩，气氛骤然紧张。
女干部见状，从病床上下来，说打壶水去，避开了。
房间里剩曾经的一家三口。
陈有福对妞妞说：妞妞，大人的事何必让外人知道呢。
妞妞：要不是你们离婚，我也不会到那个烂人的家里，也不会被那个烂人吓唬。我都没告诉你们，那老头子摸了我两次，一次是屁股，一次是胸，你们不是说他快死了吗，怎么今晚我还在电梯里看见他……爸爸，你带我走，我永远不要来这个地方。
妞妞说着哭了起来。
陈有福一把把女儿搂在怀里，说：你别怕，我说过的，那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老头子，错的更是我们这些自私的大人。有爸爸在，谁都不敢伤害你。
王琴的世界又一次墙倒屋塌。
第二天清晨，四楼值了一夜班的护士趴在工作台上打盹。护工从老干部病房里走出来，端着痰盂打着哈欠，朝卫生间走去。她要把老干部的排泄物倒掉，顺便自己要排泄一下。伺候这老不死的，她都要扒一层皮。
王琴偷偷溜进了老干部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