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古要钱如要饭。小马饭店的账单到了财务结款这一关，被告知要转到下月去。
自从老王出事以来，原来源源不断的招待忽然截流了。靠老百姓来吃饭，酒水上没什么可图，饭菜那点利润根本不足以支撑庞大的开销。而王经理的单位是小城最大的财主，财主家的鸡松松屁眼，漏下几粒屎，就够养活一家饭店了。
做生意就像驴上了套，要不停拉磨，对小马两口子来说，生意比要个娃还重要。
这晚，秋雨不紧不慢好脾气的下个没完，饭店生意撸了光头，一个食也没有。服务员拿着苍蝇拍子无聊的打苍蝇，厨师在后院的雨篷下吧嗒吧嗒抽烟。
小马两口子在大厅看电视，眼睛盯着，心里慌着。衰运就像瘟疫，摧枯拉朽。小马太太拿着遥控器不停换台，切到一个画面时，不由自主停了。
A城电视台在重播王经理清正廉洁的宣传片，镜头先是对准王经理那张红脸庞，然后聚焦了那个金麒麟。
小马太太忽然说：马哥，此事有蹊跷。这麒麟六个爪，咱家的是五个，这个尾巴是细的，咱那个是粗的。
小马凑过来仔细研究时，特写镜头又对准了王经理的脸，他的嘴巴毫无障碍的吐出豪言壮语，感动的自己要哭了。
小马骂了句：卧槽！
秋雨滴答的夜，小马两口子搂在被窝里，上半夜骂了老王是个老王八蛋，王太太是个母夜叉。中间十二点探讨为什么生意被踢出局。下半夜研究如何应对。
在中间的十二点上，小马太太提醒丈夫不要跟老李那老王八蛋喝个小酒叙叙旧，虽说老李当年拉了小马一把，但是小马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全世界都看不出小马腿有问题，只有她知道他高低不同。马太太怕小马嘴巴不严实，不定哪句话被老李拣了去，惹出是非来。
2
王经理自从出事后，他精神的后花园经常水深火热。他找到一个减压的好办法，就是去喊山。
小城边缘有片植物园，清净幽美，园中一座假山，跟真的一样。这里晨练的人不多，王经理喜欢来这座假山顶上喊山。
喊山首先为锻炼身体。他这个年纪，说老不老与嫩无关，是热狗里的那根肠。很多人年轻时艰苦奋斗赚的盆满钵满，但五十一上，钱没花完就走了。王经理希望自己身体倍棒，一口气能爬五楼，脸虽红心不狂跳。遇上心仪的女人，还能折腾一会儿。上回那个二十秒的视频，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怎么只能二十秒呢？他又不能满世界辩解说剪辑的。
告他的幕后黑手大约有了眉目，唯独视频这个案子，还不知道谁搞鬼。
喊山除了锻炼身体，还有一个悲伤的故事。
王家曾经养了一只猫叫小缓，活了十年后老死了，就埋在山顶的松林间。王经理本来不爱猫狗，但他和太太说不来，婚姻十分寂寥，那小缓或调皮或温顺，逗弄回家的男主人，也算是精神有了寄托。他曾经有个情人叫小媛，小媛跟条鱼一样拿不住。小缓也调皮，却对他不离不弃。都说女人如猫，王经理感觉猫比女人更忠心。
因此小媛的妹妹小缓去了后，他暗自郁闷了一阵。他来这里喊山，站在埋葬爱猫的土地之上，喊完了心情舒畅。
他还想起年轻时代读过顾城的诗：
人时已尽，人世很长
我在中间应当休息
走过的人说树枝低了
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
如今酒肉穿肠过，他也有过文艺老青年的清丽时代。
这天早上雨后天晴，空气像把肺洗过一样干净。王经理在山顶喊：啊啊啊。
山下有人回应：哦哦哦。
王经理：鹅鹅鹅。
山下：噫噫噫。
还没把26个字母喊完，王经理决定下山。
走到半山的石阶处，突然一个球挡住关口。那球扬起脸来，小眼非常聚光，竟然是小马。小马恭恭敬敬说：王经理您好，喊山的调子竟如此气吞山河百转千回。
小马这球是绝对不会来锻炼身体的，他来此地绝对有事。
人在江湖飘，江湖最大级别的凶险就是谋杀。早晨的半山，鸟比人多，小马的出现让他吓了一跳。他说：马儿啊，有话下山聊，座椅虽凉，等你热屁股呢。
小马也有过文艺老青年的清丽时代，他深深记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兵学精髓，坚决不挪位，趁机长话短说总结三条，借着空气递上去。
小马：一，财务的结款尽快到账，饭店需要周转。二，你进去的事，据说是从我这边先揪出来的，但我没有告你。我整你对我有什么好呢，财神是用来供着的，哪有不敬之礼，所以王经理用屁股想想我小马都不会害你。第三，也是今早奏章最重要的一条，你邀功的那个金麒麟，根本不是我送的，是你或者你老婆调了包。我送的我都拍了照片，不信发给你看。你需要我到有关部门澄清一下吗？
王经理心里一万个草泥马奔过。然后，他一一做出回答：一，财务有章程，无论谁都要按照规定行事。但我会过问一下此事。二，这次搞小动作的人，我已经通过有关部门大约知道是谁，仅凭他一人之力得到这么多饭店的证据，我怀疑饭店背后做了不干净的事，配合那人整我。我会一一查清，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蛋。三，真有此事？我回去调查清楚咱俩再接洽。
王经理回家质问王太太背后搞了什么鬼，有人又要拿金麒麟的事告他坐牢。
王太太起初死犟，一提到坐牢，慌了神，赶紧从衣柜的一堆旧衣里拿出私藏的金麒麟，向老公坦白从宽。
王经理端详着那金麒麟，竟也十分喜欢这瑞兽。
转过天来，王经理主动跟小马电话，说财务那边他已经打招呼，可能最快本周五就拿到钱。
与此同时，请小马饭店办一场野味宴，他要给几个上级的领导接风。此事一定要当成大事来办。办好这次野味宴，意味着中断的合作将会继续，办不好，以后另觅他家。
王经理成功的掠过第三条。
小马和太太紧密抱在一起，仿佛两人肚子中间抱出一只小鸡。齐声欢呼道：这事成了！
3
周五这天，小马顺利拿到上半年的结算款，他去银行取了部分现金。有些合作户就是喜欢摸着票子的感觉，无比踏实。
小马当然也喜欢。
野味宴席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他从各种渠道弄来各种野味，准备精心烹饪招待重要人。办好这件事，他的生意将会迎来又一个春天。
可是，他总觉得还少了什么。
百花开，争奇斗艳，但是需要一朵奇葩怒放。
九月的天空一点云彩毛没有，蓝的令人心慌。已经是中午，秋老虎反扑而来，有点热。小马的车慢慢行驶在路上，副驾驶座的包里放着一堆现金，他心里琢磨着再增加什么样的野味锦上添花。
之前，他已经搞到了大雁野鸭野兔蛇……海陆空三军。但这海陆空，好像别的饭店也能搞到。
他调转车头往城外跑。打算到搞野味的户那里再琢磨点东西。
车子很快出了城，来到一座桥上。
小马的视线里突然迎面跑来一个异类，那异类见有车子，倒是机灵的贴着桥边奔跑。这不是人，是一头黑色的猪。
见多识广的小马马上明白，这只猪不是猪圈里养的，而是货真价实的野猪。
大中午的，野猪要逃到哪里去？管它逃到哪里去，这简直是老天爷送上门来的礼物，何须去野味贩子那里送钱呢，撞死那野猪，直接拉回饭店，做个全猪宴给领导们上桌，再绘声绘色给领导们讲个段子，逗乐那些大爷们，下半年的生意就像耗子进了米缸，有保障了。
小马在中午的大桥上调转车头，去追那只野猪。
野猪大约知道有人要围剿它，绝对不像灯光下的野兔子一样傻，它警惕的贴着桥边跑。小马即使追上来，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真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啊。
小马也绝不气馁。和野猪在大桥上上演追逐游戏。
桥有尽头，前面就是通往城市的大马路。惊恐中的野猪像末路狂花，拼命捯饬这两条短腿，前进前进！
小马也加大油门，上演速度与激情，连手机铃声响起，他都不接电话。
小马仿佛听到了野猪嗷嗷叫，一场围猎马上进入高潮。
突然他感觉眼前有点发黑，心脏也疼，想吐的感觉。紧接着，他的一只手臂也发麻……
恐惧瞬间照亮了他，他明白了发生了什么。难道传说中的心梗？还是脑梗？
他不能追野猪了，必须把车子开到医院去，先救命啊。
小马太太打来的电话响个不停，他一手开车，另一只手无力接起来。他还是开的很快，却跟野猪无关。
车子掠过野猪，小马从后视镜里看见侥幸活下来的家伙，他心里想：老兄，你活着，我也一定要活着。我还有如花似玉的太太，我还想第七次去北京做试管婴儿。我想有个和老婆一样漂亮性格又好的女儿……
老天爷，我一定要活着。
强大的求生欲望让小马顽强把车子开到医院的急诊室门口。他看见了生的希望。
下车的时候，他把副驾驶座上的那包钱艰难的拿起来，捂在胸口。他开了车门，想大声说：医生，我有的是钱，快救我！
天空云朵轻轻的飘。
小马一头栽倒在急诊室门口。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