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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经理觉得乔麦像棵植物，她那身果绿色的裙子，看上去十分清爽充满朝气。
他见到她，总是感觉轻快明媚。开玩笑说：小马派你来，你一人比十万个兵都强。
乔麦朗朗说：希望我有一个完美的封山之作。
尽管如此，王经理对小马饭店的账单比以往更加仔细和严厉的审查。他说这个单子酒水费太高了，那个单子签名可疑，谁模仿了我？
他把这些可疑的单子从队伍里揪出来，又来了个二审，但最终给乔麦个面子，打回冷宫的数量少了些。
忙活完业务，王经理泡了两杯菊花茶。
喝茶，意味着他要她留下来，聊一会儿。
他们各自坐在沙发的一角。两人漫不经心聊家常。
王经理说：小乔，听说你要去上海进修，希望你回来的时候，我们还能一起喝个茶。
乔麦：我不过去二十来天。国庆前夕就回来了。难不成王经理最近又要高升？我不容易见到你了？
王经理：能不被人当猪宰了就好，哪敢奢望长了翅膀。
乔麦以为他前些日子进去有感而发，就说：人在江湖嘛。但王经理也算吉人天相，总能化险为夷。
王经理感概说：有时候我十分羡慕你丈夫。
乔麦：你说说，你羡慕一个小兵什么。
王经理：首先，有你这样的老婆，赏心悦目，看得见摸得着。其次，上完班回来不操心，脑子里清净。
王经理打着暧昧的擦边球，呼哨而过。乔麦接招说：后面划重点，王经理你是高处不胜寒啊，能到高处的，还不是人精。
王经理打着哈哈，也就是你敢在办公室这么说我。其实当官是最没技术含量的活儿，就像猴子进了马戏团，多出来溜溜，就熟门熟路了。
乔麦也笑起来：就怕有些猴子，一辈子没机会进马戏团，变成猴精。关在笼子里给人参观就悲哀了。
两人扯了一阵葫芦和瓢，王经理忽然说：小乔，我有个想法。
乔麦盯着那朵杯中渐次开放的菊花：我洗耳恭听。
王经理：十一单位里要选拔一批干部，陆致礼可以考虑下。先竞选一个平台的小经理当当，虽然没有官阶，但一步步来。只要我在位，就关照下他。上次海上出事，他已经具有一些影响力了。
乔麦：有什么条件吗？
王经理：看你说的，我们认识了十年，我还不能为你做点什么？
是的，虽然一小基层经理，至少意味着工资提升几级，对普通人家来说，都是很实惠的事。
乔麦：我跟他说说。
王经理：不用你说，我会交代的。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本来她心里有点感动，提到红薯，忽然想起他那次酒后失态，把红薯暴露给她看了。她忍不住出戏，就扭转话题说：这话以前我们的老领导李经理经常说。
提到李经理，王经理脸上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那个老李，前几天还来问我要工程。我说你参加招投标大会吧，公平竞标。他那皮包公司，草台班子，谁敢把大工程交给他做。都退出江湖这么多年了，还以为江湖有他的传说？小乔你要远离他，坏人老了还是坏人。
乔麦：我跟他也不会有什么瓜葛，倒是王经理要当心小人。都说虎老了不咬人，也分哪些虎。
王经理：嗯，你小小年纪，让我刮目相看。
乔麦：王经理，我三十多了，不小了。
王经理：反正我总觉着你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今天见到你很高兴。你不要有顾虑，我就是突然想为你办点力所能及的事，不是所有的事都是冲着利益去的，这么做，也不妄我喜欢你了一场。
乔麦怕王经理再说下去，会有什么进一步表示。男人是老虎，虎老了也会有雄风，尽管她已经坦然无惧，但是必须告辞了。
她起身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他。
王经理坐在沙发里的角落里，好像在旧报纸的画面里，嵌进一个孤独的老头，等着那个说得着长得好的女人来看他。然后，他好像准备了糖，发给她一块。
十年来他俩忽远忽近，一种界限模糊的关系。他知道她和她们有些不同，要不十年过去，她们的眼神已经凌厉和精明，而她依然柔和里带着凛然。他喜欢看见她，喜欢她花点小心思巧妙的在他树下乘凉。但最终，他们在时光的阴影里，各自占据沙发的一角，无法靠近。
她心里忽然有种柔软。终究咫尺就是天涯，一半沧海和一亩桑田，她对他说：我从上海回来后，请你喝茶。
2
陆致礼从海上回来，一如既往带着出狱的兴奋，他还有一个好消息向妻儿宣布，领导已经找他谈话，要他尽快提交申请，和几个积极分子竞争平台副经理的岗位。
对小职员来说，跨到这一步也不容易，一旦在岗位上，以后提干那是概率很大的事。
男人都是官迷，升官好比热恋，晕头转向，又力拔山兮。致礼对老婆即将出征上海也少了风凉话，多了力挽狂澜的决心。
当乔麦在犹豫是否蒸几锅大包子包几盖帘饺子冻在冰箱里时，致礼简单粗暴的表示要吃新鲜的，搞不定就把老娘接来呗。
不在一个屋檐下，婆媳无战事。儿子又有人照顾，倒是不错的主意。
走之前的周末，致礼开车带儿子去A城，预备接陆老太过来。乔麦独自在家，恰逢物业这天给居民换新式气表。
她家的很快换好。然后，她拿着钥匙，开了陈有福家的门。
单位派陈有福去厦门出差，其实是在厦门的化工厂观摩学习加工作。走之前，怕物业有什么事，陈有福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乔麦保管。
乔麦还开玩笑说：金银细软藏好了，找到了拿走。
陈有福说：你肯定不会像当年的笨贼一样，就知道翻床底和抽屉。
乔麦一下想起她新婚那一年，家里进了贼，笨贼就是翻床底和抽屉，不但一无所获还让提前回来的她追着满街跑。那时候，她还是马尾高翘的愤青，骨子里倔强而骄傲。如今已是衣襟上沾着饭粒子的中年妇人。
她保存的男邻居家的钥匙，终于在他回来之前派上用场。
换气表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物业师傅走后，乔麦收拾了下战场。然后，看家里的几盆植物已经在严重缺水状态，她于是接了水，给那些植物喂水。
几棵大盆栽植物即使一月不浇水都活得像个老乌龟，底气十足。但是草生植物就娇气一些。乔麦注意到书橱顶上有棵绿萝，大辫子有气无力垂下来，绿叶快被黄叶统领了。
她找了椅子踩上去，把绿萝搬下来浇透了水，又把黄叶一片片摘下来。
放回原处前，她觉得书橱顶落满了灰尘，就拿了抹布擦一遍。
书橱顶上除了那盆绿萝，还有一个画筒。清洁工对主人家的金银细软没兴趣，却忍不住想看看那幅字画是什么，也算是动了有福同志的隐私。
3
她把那个筒子打开，里面果真是一幅画。
人物肖像图。
画上的姑娘，圆脸浓眉大眼饱满的嘴唇，即使黑白色，都带着年轻新鲜和热辣。
好眼熟。乔麦一下了呆住了。
时光隧道里，她赤脚奔跑，回到十年前的A城商场，她和致礼本来去看空调，却到画师那里画了一幅素描。小两口为此发生口角，她在门口系鞋带，致礼还踢了她屁股一脚，催她快走。她觉得那是侮辱，两人发生了口角，那幅画也因此落在乘坐过的小摩的上。
她以为丢了就是丢了，怎么会十年后会在男邻居家浮出水面？难道那天他碰巧坐了同一辆车子而捡到了？而十年里，他私藏了她的画像，从来没有告诉她。
有一瞬间她就要冲动的给他打电话，跟他要回自己的东西。但是她忍住了，和十年前的自己意外遇见，原来不过隔了一层楼板的距离。
十年里，这房子里几度变换女主人，难道画像一直静静呆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
就王琴那个变态的洁癖特征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
十年后她大约明白了一个问题，一个人在餐馆里夸赞这道菜好吃，并不一定要留下来当厨师。他路过很多菜，肯定有一道是最难忘的。但从不拒绝花样繁多的口味。
比如王经理就曾给她吃过一颗糖。
这样一想，她文艺青年的自我感动就快速收起来，她踩着椅子，小心的把画和花安放在从前的位置。
然后，退出了他的家。
然后，她也离开了自己的家，去了梦寐以求的上海。
对普通人来说，我们都是被生活赶着下水的鸭子，急呱呱的游着抢食吃。这只鸭那只鸭似乎没什么不同。可是命运若突然放水，鸭们就会被冲的七零八落，惊恐上岸。
乔麦大约不曾想到，她去上海学习二十多天，回来小城已经另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