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乔麦像一个丰腴的果子,毫无征兆的跌进了陈有福的怀抱。
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大脑短暂空白,他双手用力拥抱她,像要把果实嵌进土地。
风声呜咽,他在她耳边低语:外面太冷了,我们到车上去。
说完,他把她抱起来。一阵眩晕的浪头打来,一个男人力大无比的抱着她一百多斤的身体,她闭着眼睛,云朵飘在天上的感觉。
要走进偶像剧了。
他们坐到后座去。
乔麦晕晕乎乎想:传说中的车hen要来了吗。
憧憬买车时,致礼说有了新车,我带你到树林里去震一会儿。乔麦开玩笑说:可我想换一只流氓试试。
一语成谶,今晚果然换了一只流氓。
尽管陈有福调整了前排座椅,后座还是太窄了。
乔麦半躺在座椅上,姿势并不是很舒服。陈有福并没有猴急的吃肉喝汤,他的手像耕地的犁,缓缓开进来,经过她的头发和脸,到了耳后,脖颈,在锁骨处算暂停留。
他问她:你是心甘情愿的,不后悔?
她反问:你怕了?
容不得她多说,他的身体就覆盖了她。多年来,他对她情感复杂,爱欲煮在一口锅里,咕嘟咕嘟冒着香气,他像狗蹲守,却无法尽情享用。
这么温软的肉体在眼前,谁还用上半身思考呢,他的吻排山倒海……
这一吻,令乔麦从云端到了一口锅里。她闻见了男邻居嘴里的羊肉汤味,里面合着大蒜香菜还有羊肉的膻味,怎么不似那晚在她家里的味道好呢。那晚他应该是有预谋的搞了个人卫生。怪不得王经理想要亲嘴总是先给双方嚼口香糖呢。王是个讲卫生的惯犯。
那晚的亲密过后,她虽是拒绝了她,但心里却没有止住对他身体的想象。只吃致礼一个盘子里的菜,她对窗外飘过的菜香是好奇的。
如今这种不清新的口气令她有些失望,想想自己今晚也是这么个吃法,仙女也有气味,老陈同志肯定也觉出女神嘴里的味道不好闻,一想到此,她就从偶像剧里出戏了。
她是个对味道敏感的女人。男女在灵魂相遇以前,肯定先被身上的气味吸引。
一出戏,她还闻到了后备箱里那只死兔子的气味,很怪的一股血腥气。那兔子也许横穿马路去约会情郎,在车灯里迷失方向,被预谋出鬼的女司机残忍谋杀了。
她一想到那死不瞑目的野兔子看着车里苟且的男女,惊出一身汗来。
这时候,陈有福的手已经摸到了她活蹦乱跳的大兔子……像她辞职的夏天,她提着裙子追赶一只野兔,他在身后落寞的走着,她就是野兔,跑进一碧千里的茫茫芦苇丛,而今他终于把她逮住了。
俩兔子足以使人疯狂……
他终究是调情的老手,他摸到了她胸口的一窝热汗。她一紧张就胸口出汗,他问她怎么了。
她说:你压着我的头发了。好疼。
他赶紧抬起身体,把她搂住。她又闻到了他衣服上的羊肉膻味。陈有福老乡家的羊,吃的时候鲜美无比,怎么过后膻气冲天?
气味,死兔子和狭小的空间,完全不符合她幻想中车hen的样子,她心里有些沮丧。搞不明白文学作品里为毛把野合写得那么美,作者一定是些不洗澡的臭老爷们,对女人意淫比放屁还多。且连个防御措施都没有,直愣愣的来去,得病怎么办?怀孕怎么办?
她有气无力说:我包里有套套。
她有预谋的做了这一切。
陈有福楞了一下,摸索着她的脸说:你是不喜欢在这里吗。
乔麦:是的。
她又不能说出她的欲望,想要两米八的大床,肌肤一秒钟爱上的床品,一个大浴缸,没有埃及艳后的驴奶泡澡,怎么着也得玩个泡泡吧,然后,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我们一起来做运动……
女人的灵魂深处藏着一个dang妇,要棋逢对手要将遇良才。
陈有福深解人意的说:好,我们去温泉大酒店,一起洗澡,你跑不掉了,我整晚都会要你。
刚才的疾风骤雨没有让她入境,语言却是调情的利器,令身体顷刻间下了雨,湿漉漉的,她继续有气无力的说:好。
2
两人都到了前座。
陈有福侧过身来,摸了摸她的脸。他爱极了她,会尽可能给自己心爱的女人最舒适的体验。
他给温泉酒店打电话。做项目以来,温泉酒店是他们招待业务的大本营,乔麦是知道的。陈有福是酒店的大主顾,干净利落的定了最好的房间。
乔麦瞬间闪过一个念头:金莲走后,他这一年的杏生活怎么解决的?他不会当和尚撞钟,或单手划桨吧?他在酒店搞个女人太容易了。
这样一想她有些丧气。
酒店在小城边上,开车不过十几分钟。车子发动了。
他一只手开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像恋爱中的少年,目光深情温柔。
她却一直在想:整晚在一起,她哪有这么多的自由,致礼找她且不说,陆桥帅睡前看不见妈妈,该有多么担心,这孩子是自己带大的,看起来懂事,但恋母是有的。
一想到陆桥帅,她就担心致礼没耐心的毛病发作,查出错题会揪陆桥帅的耳朵,画个圈圈让他罚站,要是那样,她先把致礼的耳朵咬掉!
一想到致礼,她就火冒三丈。她就想以一场出鬼来平息心里的火气,也许从此后,她就不辜负他和他妈的一切猜忌,安心接受任何婚姻里的一切委屈。
两人要去温泉酒店热火朝天来一场的路上,她忽然心里无比沮丧,刚来撩拨起来的情欲就因为想到那些不愉快而熄火,诚然如此,话已说出去,这场鬼,怀着赴死的心也要出了。
手机铃声忽然在夜里唱歌。无比惊悚。
乔麦一看,是致礼的电话。
她没有接。
陈有福用力握了她的手,然后松开,两只手抓住方向盘,车速有些放慢。他说:接吧。
手机接通了,却传来陆桥帅的小奶音: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我爸爸说找辆车带着我去接你。
乔麦:宝贝,我已经坐上车回家了,跟爸爸说不用来接我了。很快就回来,你写完作业了吗。
陆桥帅:写完了,我只错了一道算术题……
电话挂了,乔麦陷入沉默中。
陈有福的手没有递过来。
他说:你后悔了。
乔麦:没有。
陈有福: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突然这么做,不是出于爱我,是那次和致礼吵架带来的副产品。我做梦都想和你在一起,男人是感官的动物,面对心爱的女人,谁能甘心吃素呢?但我会尊重你,所以,方向盘在我手里,其实在你手里。
别人的出鬼轻易就出了,为什么到她这里来,拖泥带水的不爽快。
车灯里忽然又出现了一只野兔,那野兔居然不跑,呆头呆脑的。这鬼还出成,兔子倒是比鬼多,秋天是野兔肥美的季节,温饱要思淫欲,它们在夜里约会交配,想爱谁就谁,想睡哪只兔子就睡哪只兔子。
动物们才是真的放纵不羁爱自由。
乔麦感觉车速加快了,她惊呼了一嗓子,在眼看要撞上野兔的瞬间,陈有福打了方向盘,车子停了。
兔子愣了一会儿,转身跑进路边的芦苇丛。
紧要关头,陈有福没有杀那只野兔。
他扶着方向盘注视着车灯里的夜路,遥远虚无,不知尽头在哪。他说:其实当男人也挺难的,禽兽不如,不如禽兽啊,我不希望撞死一只兔子来献祭,我等你真正打开门,我们在一起。不过,我怕等不到那天。等你看见了更好更大的世界,你就看不上我了。
乔麦:我连出鬼都怂的人,很没出息。
陈有福:一个在情欲里随时抽身而退的人,一定不可小看。傻丫头,回家吧。小帅那个电话,肯定是致礼让他打的,我再把你掳走,你会难堪的。
她忽然如释重负。转脸看他。
从前她总是觉得他的下巴如同鸡腚。想要摸一摸的冲动,趁着今夜两人有短暂的意乱情迷,她花瓣的嘴唇迎上去……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会土崩瓦解,她和他,又回到衣冠楚楚仪态万方的生活里。
3
当夜回家,男邻居女邻居没有一起上楼,陈有福拎着那只死兔子,说要给一楼老孙家送去,老孙会很有兴趣把一只死兔子变成一锅美味。
乔麦到家后,致礼果然没有摆臭脸,监督了陆桥帅早早写完作业,还催孩子赶紧洗涮睡觉。
陆桥帅如同小狗跑过来,和母后大人黏糊一阵。乔麦说:给你带了炸山药球,但是只能吃一颗。
炸山药球是陈有福让老乡做来带给陆桥帅的,软糯甜都是孩子爱吃的口味。陈有福说他女儿也喜欢吃。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自己的女儿。陈有福生了一张岳父脸,有俩女儿,也不知道是军嫂生的还是王琴生的那个。这些年,她好像一次也没有遇见孩子来过。
她猜想要是孩子在他身边,他也看起来这么温吞的性子,肯定会惯孩子的。
陆桥帅抢过来翻母后大人的包。翻出了那盒山药球,还要继续探宝。
乔麦在打开那盒子。
突然,陆桥帅举着一个小包装说:这是山药球的调料吗?
乔麦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天哪,她放在包里预备出鬼用的套套,居然让陆桥帅找出来,简直罪证确凿,她羞愧难当,对儿子说:是调料,但是山药球是甜的,撒上胡椒什么的不好吃。
母后大人缴了陆桥帅手里的证据,迅速藏到口袋里。
致礼款步走来,瞅着老婆的脸说:社交愉快。
乔麦:想当的愉快!
致礼:你脸红什么。
乔麦:什么脸红,我就这样。
致礼:你一心虚就脸红,你一撅腚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
乔麦:喝个羊肉汤干嘛要心虚呢,你真是不可理喻。
她猜想自己真的脸红了,麻蛋要是真出鬼了,自己肯定掩饰不住慌乱和纠结。看来,女人若出鬼,也要训练过硬的心理素质,张口就来的说谎本领。显然,她还没修炼好,不由的感谢陈有福的不杀之恩。
第二天晚饭,一楼的老孙送来一碗兔子肉。说是陈有福夜里开车打的,老孙就着自己的萝卜炖了,香气能让三里地外的猫闻见。好东西邻居一起分享,他就给乔麦家送一碗来,让陆桥帅补充营养长高个。
野兔成了烂肉,人人顾着眼前的美味,果真不会怀念它活蹦乱跳想要交配时美丽的样子。
陆桥帅说:我陈伯伯好厉害,能打死野兔子,以后会不会打老虎啊。
另一个男人在儿子心中形象高大,致礼扑腾一下掉醋缸里了,说:你以为他是武松吗,说不定这兔子都是你妈撞死的。
乔麦不由得心惊肉跳一番,传说中的致礼不是粗线条吗,怎么句句说中?还是自己心里本来有鬼。
乔麦像外交部发言人一样说:陆致礼同志诋毁兔子的智商状况,夸大乔麦同志开车的事实,兔子们对他吃肉还堵不住嘴表示强烈愤慨、坚决反对。
有句俗语说,会叫的狗不咬人。外交部发言人振振有词,难免虚张声势。她在出鬼的边缘游荡了一圈儿,已是心惊胆战,要是真的吃了窝边草,她大约做不成人参娃娃仪态万方的母后大人了。
她暗下决心,不再招惹陈有福。
4
到了年底,风能发电的项目几乎全部投产,小城外旷野里,一下冒出很多玩具世界的大风车。项目组也开了表彰大会,战友老杨答应给陈有福的20万块酬劳费,到手只有一半。老杨贪了10万。
原来老杨也只是一个买办人物,真正的投资人水很深,且不轻易露面,乔麦知道背后大佬的存在,只在秋天项目快要投产的时候远远见过他一次。
陈有福在电话里质问老杨,老杨振振有词:生意是我拉来的,我带上你一起赚钱,我赚大头天经地义啊,你只是一个跑腿的,工资之外十万块收入在小城也算中产了。我们之间没有合同,只有口头协议,20万是预算,结算都是根据项目投产后的情况,10万块我已经尽力给你争取了。
陈有福又郁闷的把香烟叼在嘴上。当年他在部队时,老杨还是小杨,比他官职小,两人割颈之交,如今自己转业回来混的不屌照,很感激老杨给他的机会。他在新项目里全身心投入,结果在利益面前被好朋友踩一脚。相比于损失的钱,他更有对人性的失望。他起起伏伏这些年,得出一个结论: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热衷钱权色的动物们,男人的天敌是男人,不值得被信任,如果还有知心朋友,那只能是女人。
乔麦知道男邻居的遭遇后为他抱打不平。她利用能查到的上面的联系方式,力证陈有福在项目组立下的汗马功劳,为他呼喊。
乔麦说:就算不是你,只要存在欺诈和不公,我知道的,都要站出来说几句,我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最终因为酬劳没有书面合同,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是乔麦的仗义却让陈有福刮目相看。她一个女人,一百多斤的身体里藏着深厚的大义凛然,比七尺男儿更堂堂正正。他没看错她,她身上有别的女人都有的聪明,却有着她们没有的勇敢。她们有明哲保身的市侩精明浮在脸上,时刻提着一口气,她有时候却笨拙的生活着。
他固然需要一个肌肤相亲的情人,但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也是男人求之不得的。他们之间,在成为同事后,更有统一战线的感觉。
十万块虽然没有要回来,但项目组一位管事的大领导已经注意到了陈有福这个关键人物。据说转过年来,还要在此地建一座大型化工厂,陈有福又被新项目组重用。如果再次合作,无论是不是跟老杨对接,陈有福都已经洗吸取了经验教训,褪去国企那套爱面子的皮,真刀实枪大干一场。
天边总是有流云和雾霭,更有阳光穿透云层,普照大地。
年底的时候,陈有福被邀请去总部那边参加庆功会议。他问乔麦去不去。
羊肉汤好喝,总是有膻味。这算是乔麦最高级别的一次社交,据说会有美酒和咖啡,鲜花和美食,当然还有各种有趣的人物。
陈有福说:你去了,看看那些牛逼的大人物,有没有三头六臂。
小城之外的另一个世界,结着扑朔迷离的果子,她像一只野心优雅的狐狸,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