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莲进得陈有福家来。看茶几上有打开的饼干桶，几张白纸上有凌乱的涂鸦以及算术，还有一把木头手枪。
她冷笑了一声：一家三口玩的很开心？连电话都关机了。
陈有福：他妈妈有事，暂时把孩子放在我这里，孩子睡了我给人家送上去了。总不能让小孩子在我这过夜吧。
金莲：我会看男人，你带着一脸发情的气息，刚跟那孩子的妈来了一炮吧。
陈有福的确刚刚发过情，他看见金莲沐浴在楼道灯光里的时候，恨不能找瓶墨汁给自己涂一脸。奈何周围只有空气，他无处遁形。
他知道金莲是个厉害的主儿，怕日后她去找乔麦算账，就哈哈大笑：你们女人啊，一旦恋爱，就筑起防火墙，防火防盗防闺蜜。不过是邻里往来，你多心了。
金莲：别扯犊子，我和那个小会计不是闺蜜，我早看出来你们之间有些猫腻，以前你和她相好也罢，现在我们在一起了，她还勾搭你，太可恨了。母狗不撅腚，公狗那得逞？
陈有福觉得再纠缠下去就如入泥潭出不来，岔开话题：你今晚不是会你舅妈那边吗，我送你去吧。这么晚了，我就先不上去，改天再去拜访。
金莲：你这是撵我走吗？
陈有福：去舅妈家不是你说的吗。
金莲：都这个点了，你这是点活我舅妈玩吗，她老人家等了半夜不见你鬼影，告诉你，她可是不好惹的。
陈有福曾经目睹了王太太深夜街头暴打小媛，知道这个看起来没文化的女人暗藏凶器。金莲来本城，凡事仗着舅妈舅舅，今晚失约，不但金莲火，大约王太太也对陈有福来个大差评。
因此陈有福说：那就改天吧，今天实在太晚了。
金莲：今晚可以不去，你现在给我舅妈打个电话，说明情况道个歉。
陈有福：说明什么情况？
金莲：你要老老实实告诉我舅妈，楼上那女人，勾引了你！
陈有福看着金莲一对杏眼，好像前妻王琴的一双鹰眼，前妻在婚姻里控制了他，说一不二，这个和他恋爱的女人，床上妖娆无限，床下也不好惹。
他骨子里一下跳出一个反叛少年。王太太是规则世界里不按规则出牌的一位，扯上乔麦，殃及池鱼。陈有福表示不道歉。
金莲的肺今晚被炸了好几次，这一次更猛烈，甩脸子说：你不道歉就是心里有鬼，你大头小头好好反思一下吧。
说着，拿起小包蹬蹬走到门口，换上自己小皮鞋时，她故意迟疑了一下，她的意思是陈有福过来把她拦腰抱住，一把扔床上，百般讨好。那么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但陈有福坐在沙发上，跟佛一样不动，金莲的肺已经没地方炸了，甩门而去。
陈有福想，大约他和金莲，就此完蛋了吧。
他竟然长舒一口气。
失恋的男人落魄的狗。他心里慢慢涌来的痛觉，不是来自金莲的离开，而是楼上乔麦的拒绝。
子弹都上了膛的枪，乔麦都不投降，他自以为了解这个女人，可这个女人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呢？
2
致礼出海归来。
到家时已半夜，洗澡后不吃饭，要跟乔麦来那事。
上面一张嘴，下面一张嘴，都是人类要喂饱的。
他在海上憋了半个月，欲望来的气势汹汹。陆桥帅大了，两人干那事都是偷偷摸摸的，因此心照不宣在小卧室战斗。
在冲刺的最后阶段，乔麦一瞬间进入幻觉，身上的男人是陈有福，她的心捶的像鼓一样震荡，身体如鱼，在巅峰里滑落。
有人说：真正爱一个人，快乐的巅峰，会产生幻觉。
可她又觉得不是特别爱老陈，而是心里有种那晚压抑自己的遗憾。人对未吃到的美食，未买到的新衣，未得的两条腿动物，始终惦念的，一定时候，还会发酵酿酒。
人心真是比显微镜下的苍蝇腿还复杂，好在隔着皮囊，致礼看不出来。还以为自己耕地厉害，征服欲爆棚。
他一只手摸着老婆的脸，情不自禁又亲了一口，然后在她身上趴了一会儿，像趴在一片可以撒欢的旷野里，自由舒畅。
致礼：都说老婆是人家的好，为嘛我就觉得自己家的好。
乔麦心里一惊，这是他们刚结婚时他对她的表白，忽然重来，令她百感交集。
她开玩笑问：好在哪里。
他不正经的说：干净卫生，随便使用，不花钱。
乔麦一句：屁话。把他掀了下去。
致礼从老婆广袤的身体上滚落，去卫生间冲洗了。
乔麦在余欢里沉醉，听致礼的手机信息提示音响了一下。
她忽然感兴趣的打开了短信。
短信说：你出海半月，老婆早就跟人跑了，头顶大草原绿油油一片，傻蛋，还浑然不知。好心人友情提示：注意你身边的人，特别是男邻居。
一颗地雷！
乔麦毫不犹豫的排雷！
又迅速检查自己的手机。她早把陈有福那晚的短信删掉了，还有一条漏网的，陈有福说：我们的世界隔着一扇门，钥匙在你手里，你要何时打开，我会一直在。傻丫头，人生苦短，两情相悦须尽欢，等你开门。
虽然致礼也不看她手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于是又把排了一颗雷！
排完两颗雷，这才想到，那短信上的号码有些眼熟，商场的账目上有金莲的电话，刚才的号码好像是她的，发短信告状的是金莲！
和陈有福那夜之后，乔麦暗中观察，金莲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们这幢点式楼里了。她和金莲偶尔在商场碰面，金莲的眼角挑到鬓角里，以此表示轻蔑。
他们真的分了？
金莲蔑视她，却搞到了致礼的号码，背后捅刀子，也是厉害茬。
她有些害怕了。
3
金莲等不到陈有福百般来求她，又见小会计乔麦每日里来上班，总是扎一个高高的发辫，额头光洁，大眼明亮，扮相青春，看不出丝毫阴霾，料想自己的短信打击如同放了哑炮，没有击中情敌，心里便是气愤，决定出招。
这天下午乔麦下班，金莲来堵了门。
金莲堵在门口开门见山说：你最近春风得意啊，玩转两个男人。
乔麦：是的，老公儿子都很听话。
金莲：男邻居也很听你话吧。
乔麦：你说老孙啊，他忙着儿子的婚礼呢，听我话干嘛。
金莲：别装了，你跟陈有福的事，他都告诉我了。
乔麦：他告诉你什么？
金莲：他对我坦白交代，你那晚要勾引他，但他心里只有我。
乔麦：哦，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他与我无关。你们恩爱吧。我还有点事要走。
乔麦要去小马饭店拿账本回来做账。
金莲堵着门，说：你心虚了，不敢面对自己做的丑事。你老公这绿帽大王，当得挺稳当。
乔麦：你俩的破事，不要扯上我，我也不想多解释，现在你让开，我要下班了。
金莲的杏眼喷出火来：你信不信我把你脸抓破？现在，我就关起门来，用女人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金莲说完把办公室的门关起来了。
商场会计室在一个过道里，里面发生世界大战，外面也难以知道战火烧到哪里了。乔麦不确定自己能打过金莲吗。她小时候混在男孩子堆里，埋伏于河岸，往对岸的村子扔石头打瓦。
往事已远。她不是怂，而是觉得两个女人打架也太丑了。
可是，金莲显然被激怒了，像一只发飙的猫，准备好了架势。
乔麦迅速摁了陈有福的电话，开了免提说：陈主任，你要不要过来围观，我和你家金莲要打架了。
陈有福一句话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在电话里呼唤金莲的名字。
金莲未料乔麦出此一招，她要真把乔麦打了，可能和陈有福从此也会玩完。但气又出不来，于是走近和陈有福说话。
陈有福：你在干什么呢？小乔说你要打架，哈哈，我怎么不信呢。这几天我要忙死了，没见到你，你怎么不来找我。
金莲：你都说你忙了，我还好意思打扰你吗。再说，我和小乔是同事，怎么会打架，我开个玩笑她都紧张。
陈有福：那就好。老孙家婚礼今晚要彩排，我还要在现场盯着，不能去接你了。
金莲：你忙吧，我也很忙，老陈，好久没听你说爱我了，你要表白一个，快点嘛。
金莲这是在示威。她不甘心败下阵来。
陈有福在电话那端，心里刮了一阵风。一边的风向里，他望向心爱的女人乔麦，一边的风向里，他要阻止另一个女人失去理智攻击她。
他说：这么大年纪了，我们还是含蓄点。
金莲：女邻居也不是外人，表白嘛，说你爱我，说你要我。
乔麦站在桌边，等着那个对她说心里只有她的男邻居来一场表白大戏。她又忐忑着，怕他说出什么来。
肥皂泡扶摇直上，幻境太美，金莲真是够狠。
手机里传来陈有福的声音：我爱你。好了，别闹了，让人笑话。
金莲不依不饶：说你要我，一定要说，这话远比我爱你更真实，你跟我在床上时说，此乃催情剂，全世界公狗母狗听了都会发情……
金莲暴露了她和陈有福的床笫之欢，一定是疯了。恋爱中的女人一定疯了，等不及夜晚，白昼宣淫。
两个女人互相对视一眼，仿佛执剑的女侠尖峰对决。然后把目光落在手机上。
陈有福小声说：我要你……别闹了。
电话那边传来忙音，陈有福挂了电话。
肥皂泡破了。乔麦心里下了一阵雨，湿漉漉的。
金莲一张不爱笑的脸上，开出深深的笑意来，她像是自言自语说：老陈这老骚的，平时说肉麻话跟喝水一样，这回装起逼来。
她灵活的像个拨浪鼓转身，留下一句：拜拜。
高跟鞋哒哒着离开。
金莲赢了！
4
致礼在家带孩子，乔麦去小马的饭店拿账单。
黄昏是把梳子，把白天的一切浮躁拢起来，清风徐徐。路上骑车，听见手机的短信声，她不知为什么停下来，就为看一个短信。
她知道是陈有福写的：我会处理好私事，很抱歉打扰到你。
她没有回复一个字。一阵冷笑。心里生长着的那片珍贵叶子，突然落了鸟屎。
到了小马饭店，没见小马的影子，小马太太在大厅溜达。过了这么多年，马太太还没抱窝，小腰风摆杨柳，脸上一对甜美酒窝，一笑能淹死个人。
乔麦和小马太太也熟络，老板娘喜欢小乔给她干活的利索劲。说你小马哥在楼上陪人呢。
小马太太怀不了孕，小马的肚子却好像随时临盆的样子，都是吃出来的油水。
这时候进来一个皱巴巴的小老头，手里提着一袋子大樱桃，来给小马太太上供。
他是小马十八杆子打不着的表叔，专收饭店的泔水。往常都是晚上来，今天为了送樱桃，趁着天还没黑，早来了。
小马太太虽然酒窝能淹死人，但对这叔似乎不那么热情。她接过樱桃，吩咐服务员洗一盘，给三楼XX贵宾厅送去。
能个吃上专属樱桃的，估计是很重要的贵，乔麦也料想小马在此作陪。
乔麦拿好单子出门来，转到饭店背后去骑车子。饭店前的停车场是停四轮的，三轮的和两轮都放在后面。
本来骑上车子欲走，却见垃圾箱边一个衣衫破烂的女人，把头伸进里面去找东西吃。
饭店的泔水不会往垃圾箱倒，大多是烂菜叶子和动物内脏等。这疯女人和苍蝇抢食，搜半天也不过找出半块馒头来，狼吞虎咽吃着。
乔麦看的心里很那个。
这时，饭店后门停着的一辆泔水三轮车里，下来一个皱巴巴的老男人，手里拿着一根火腿肠，对着那疯女人摇晃着。
是刚才给老板娘进贡樱桃的小马叔。
那疯女人咧嘴笑着，从垃圾箱边跑到泔水车边，一把夺过火腿肠，大口吃起来。
乔麦看着那疯女人的脸，觉得有些眼熟。忽然跟阿二闺女的脸重合了。觉得两人特别像。又想起那天去找阿二，阿二说起自己的疯老婆丢了，正在满城找老婆。心里思忖着。脚下磨蹭着。
那收泔水的老头看着女人吃完，指指口袋表示还有好吃的，要让女人上车。
乔麦忽然说：师傅，她是你什么人啊。
老头：我女人。
乔麦就给小马太太打电话，说饭店后面有点事，请她过来一趟。
小马太太不知发生了什么，穿过饭店的后厨，到后面来了。
一看那十八竿子打不着的叔，正要哄一个疯女人上车，就大声呵斥起那叔来。
成天不干点正事，有老婆有孩子在老家，弄个疯女人干嘛？你侄子给你擦腚的事还少啊。
那叔死皮赖脸说：这不是助人为乐吗，想把她送回家。
……
乔麦回家的时候天色已晚。
她手机里存着收破烂的阿二的电话。不仅存着收破烂的，还存着卖鸡蛋的换水的洗油烟机的等三教九流的电话。她把阿二叫来，认认那女人不是自己丢了的老婆。
果然是。
阿二感激的差点给乔麦磕头。老婆虽然疯傻，好歹是孩子的娘。
乔麦骨子里有种抱打不平的侠女精神，俗称管闲事。这毛病给她带来过麻烦，也让她有了成就感。比如，帮阿二找到了老婆。
第二天一早，乔麦送陆桥帅去幼儿园回来，路过垃圾房，抬眼看见阿二。
阿二从破皮革包里，拿出一个小包裹给乔麦。
那包裹缠了一层又一层，五花大绑的。
阿二说，那天在垃圾桶里的确捡到了钱，跟捡了个炸药包子一样，他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吓得没敢花。后来知道是乔麦的钱后，更是心里不安，决定还回去，图心里清净。
老孙的一万块就这样回来了！
离儿子的婚礼还有三天，老孙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万块能回来，他激动的差点哭出来，连连表示以后坚决不跟阿二抢垃圾房了。
乔麦回家时，在楼道里碰见陈有福下楼。
陈有福端庄的像个大尾巴狼。当然，他好像任何时候都是体面儒雅的扮相的。谁也想不到他和金莲在床上说什么公狗母狗之类的脏话。
两人看了对方一眼，都愣了一下。陈有福自作多情解释说他要去总公司开会。
乔麦没接茬，拐了弯说：老孙的钱找到了，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