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三章人类见到类人猿
章明和陈霖又去旅游了一次,这次是去昆仑雪山。再回来时,两人已经亲密很多,再与孟家含一起出去吃饭时,陈霖会一副大嫂的模样,关切道:“孟家含,你心情不好?要多跟朋友相处啊。”转头对章明道:“你要多照顾孟家含。”章明便点头应下,实在欢喜煞了,也觉得自己有职责指点孟家含,便道:“其实你也不用这样难过。不就是小镇那一天结识那个女孩吗?你当那天没见过她就好。”孟家含苦笑一声,终于对他们说起小时候,那个花园里天蓝衣裳的初遇。陈霖忽道:“其实深色皮肤的人穿蓝衣服不好,显黑,你觉得呢?”孟家含愕然,他完全没觉得。他只记得那个融和天气、露水与花颜,至于其他,什么都没觉得。他提早离开了饭局,孤身在校园里走,见到一个人,年纪很轻,穿着旧工装裤,民工模样。大学生见到民工,难免有点儿奇突和怜悯,像人类见到类人猿。孟家含拿眼角扫他一眼,并没多想。这人却对孟家含看个不住,而后干脆跑过来,紧张问:“哎,哎,那个,肖肖在哪里?”孟家含大愕,望他不语。他自我介绍,他是嘉年华的技工,见过肖肖、也见过孟家含。他们看烟花那天,是他截断了电路停住摩天轮,因为肖肖拜托了他。
这是什么意思?孟家含睁大眼睛:“你把电路截断?!但、但这怎么可以!你们公司允许?!”技工难过道:“是啊,后来公司发现了,就辞退我,还罚了笔款,把我手头的钱都罚光了,这还算气。影响不好嘛。”孟家含点着头,心生警惕,道:“肖肖不在这里了。”这技工倒聪明,立刻摇手:“我不是来找麻烦的!跟公司,我也就说是自己不当心误操作了。我就是……想再见肖肖一面。听她好像提到过这个学校,忍不住找来了,刚好看到你……她在哪里呢?”语调卑微而希祈。
孟家含唏嘘,带他去银行,把信用卡一万余的存款及支借额度都领出来给他:“你拿去吧。她已经走了。她不要再见我了。”眼泪忍不住滚出来。技工骇然望他一眼,看看钱,心理斗争片刻,伸出双手接过,没口价道谢,便待离开。孟家含忽然灵光一闪,叫住问:“那晚,她是不是谢你了?”技工点头,耳边竟一红,满脸是幸福光芒。孟家含该刹那相信他确实不想找她算帐。她像一团火,改变了类人猿的世界,肆意蹂躏,而他们,统共不愿怪她。
这张信用卡是孟家含父亲替他申请的。孟家含把老父给的信用额用完,没得隐瞒,一切如实奉告。孟家含父亲听说他如此荒唐,差点没背过气去,但转念一想:少年时谁不荒唐。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了,便替儿子还了信用卡的钱,还替他瞒着他妈妈,但说好,孟家含必须考到奖学金,不然那一万,要连本带息在零花钱中扣。孟家含父亲虽然开着律所,但对儿子一向严格,零花钱管得很死,孟家含不敢把他话当耳边风,便埋头在学校读书,索性连家也不回去。
陈霖时常做些好吃的点心送给章明吃,往往也给孟家含捎一份。孟家含妈妈来学校探儿子,见到陈霖,一眼就喜欢上,心想:“如果儿子闹恋爱,且是谈上这个女孩子,倒好了。可惜是人家的女友。”便觉恨恨。天下所有的妈妈总是这样想的:人家儿子多机灵,只有自家儿子最笨最会发神经。
孟家含寝室、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埋头苦读了整整两个月,这日又埋首于寝室书堆,挣扎于一个案例中抢劫与抢夺的法理判断,忽听窗下有人叫他,探头看,下面,是肖肖。他没有应声,缩回身,背靠着墙,手抹一把脸,鼻子发酸。到该刻才知道自己为何这阵子死呆在学校里连家都不敢回,原来就怕她忽然又招呼不打就跑来找他,万一找不到,也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他原来就一直在等她。
“怎么啦?”章明嚼着陈霖送的爱心甜点,口齿不清问。孟家含并不回答,直奔也去。章明好奇把头探到窗外看,见到一个辣妹,简直有东南亚风格。孟家含怎么好这一口?他摇摇头。真是各花入各眼。他还是喜欢陈霖。
“我回家来,经过这里,顺便看看你。”肖肖双手插在衣兜中,看着孟家含笑,脸上云淡风轻,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也许对她来说,确实什么事都没发生。别人生命中的一场火灾,于她美丽的双眼,不过是转瞬即可忘却的小火苗。孟家含咽下喉头的硬块,笑问:“回家吗?你家在哪里?打算坐火车吗?票买了没有。”肖肖诧道:“就在本市啊,虽然远了点……我没告诉过你?”把手一拍:“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远了点,要转三趟车,你可以帮我拿包。去不去?”
去不去呢?孟家含知道自己汗衫穿了两天没换、上面有破洞,裤袋里只塞着一团昨天买夜宵的找头,下午并且有课。但那算什么?课天天都有,美丽的姑娘只在此刻来到。他豪气干云,道声:“走!”连寝室都不回,便直接跟她走。
公车上只有一个空位了,孟家含叫肖肖坐。她靠着椅背,托腮着窗外风景,忽轻轻道:“其实你比包重要。包寄来了,你怎么不寄来呢?”孟家含站她椅背后,弯腰护她,听到这句话,几几乎又要泪盈于睫。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三趟车终于转完时,肖肖领孟家含进了个小小的公寓间。钥匙在锁孔里转开,里面有清脆声音问:“回来啦?”
孟家含条件反射的立正:“伯母好!我是……”
“回来啦,回来啦。”房间中坐的那个女人不断点头微笑,脸庞依旧如当年般秀丽,但是眼神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太纯洁无辜,几乎像是个孩子,或者……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