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章我宋肖肖
这之后,孟家含一直与肖肖保持联系,但也仅限于几个短信、几个电话,再要多接近一点点也没有的。而章明依然在追陈霖,陈霖忽冷忽热,说不清是什么态度。孟、章两人苦不堪言,经常彼此抱怨:为什么要剃头挑子一头热,受这种磨折。但是抱怨归抱怨,改是改不了的,感情这种事……谁不是画地为牢。
但章明总算比孟家含幸运些,因为陈霖在学校里,可以随时见见面、吃吃饭,孟家含也经常与他们一起聊天,三人行就这样持续下去,谁都不知今后如何。学期快结束时,旅行社又要搞活动,这次动静比较大,借下了学校的小礼堂。孟家含已经算是陈霖的朋友,便帮她装饰小礼堂,将礼堂桌椅搬好后,孟家含和几个男生去学生会拿彩纸木板等材料,先出去了。陈霖一个人呆在礼堂中,忽然有个女孩子走进门:“孟家含呢?他们室友说他在这儿。”陈霖抬头,这女孩子的容貌像夏天的阳光,一时晃着了她的眼睛。
严格来说,她打扮得不算多精致,头发不过紧紧拢在顶上,扎成个棒槌,统共不流行了,但乌黑的碎发披在额前,眉睫那么浓,身姿那样挺拔美好。陈霖站在她面前只觉得紧张,不由得结巴了几个字:“你、你哪位?”女孩笑了笑:“我宋肖肖。”
“宋肖肖”这个名字,孟家含口中不知多少次提及。陈霖脑袋“嗡”一声,语气更加局促:“他、走开一会。你没联系过他?”边说着,边心里讶异:肖肖要来,孟家含怎么会跟没事人一样?
“没联系啊,想跑就跑过来了。”肖肖耸耸肩,“他在学校里吧?我去找。”
呵,姿态这样洒脱大方。陈霖心沉下去,女人的自觉叫她的嗓门在刹那间变得尖利:“你一个中专生,目前无业飘荡,擅自来人家学校做什么,事先也不联系,像女孩子做的事情吗?家含不会见你的。”
这话冒出口,她自己也吓一跳。但面前站的是敌人,不能留情、不能示弱,她抬头直瞪肖肖,心里也有点寒,不知对方会有什么反应,结果肖肖怔了怔,一言不发,干净利落脚跟一旋,拖着又大又旧的行囊,就这样离开,方向是离开学校的那条路。
也是冤孽,她正出去,孟家含回来,两个人撞个对面。孟家含惊愕叫道:“肖肖?”肖肖站住脚,直接问:“我来这儿有事,你接不接待?”孟家含点头如啄米。肖肖就把他胳膊一挽:“请我喝饮料去。渴死我。”孟家含立刻把手里的东西丢给旁边人,随肖肖而去。陈霖追出来,伸手想叫,终于只是颓然把手放下。就算屡败屡战,姿势也要漂亮,时机不对,无谓失仪。男生们吹声口哨,问她:“那辣妹是谁?”陈霖摇摇头:“我不认识。”转身回去。
孟家含陪着肖肖去学校的小卖部,一路心跳如捣。他看肖肖也不过穿个鲜色T恤、下头一条破牛仔裤,但是身材好,男生们频频回头,带携他也成了别人注目焦点。及至到饮品柜台,肖肖一个转身,他才发现这件衣服后面别有文章:从脖颈往下挖了一大块空,露出半截肩背,皮肤晒成金棕色,光滑美好,下头的衣摆收成一个小燕尾,搭在臀部,她臀部本来就饱满,裤子又包得妥贴,小燕尾随着步子轻轻一拍一拍,非常要命,孟家含当场觉得鼻血要飙出来。
肖肖这次来,是想去嘉年华打工。本次嘉年华名为“烈火狂欢”,许多设备从香港运来,手笔很大,定时七日,地点就在本校附近不远。孟家含张罗着替她安排住宿,亏章明人缘好,打听到女生宿舍中有空床位,就帮忙疏通了关系、让她住过去。肖肖拖着行囊,看着孟的女同学们,也就笑笑,大方得几乎有点狂狷,孟家含很怕她跟那些女同学相处不好。可是几天后,她已经“顺便”教她们跳印度舞,用黑墨涂了眼皮,一张张脸鬼影憧憧,在脖子上转过来、转过去,“沙扬啊,沙扬啊”,我的爱人在哪里。菩提树下、恒河沙里?我的爱人在哪里。
孟家含看了只管骇笑,心下不是不嘀咕的,找了那些学舞女同学,嗫嚅问:“那个……肖肖收了你们钱吗?”女同学应道:“嗯。”孟家含便挠头:“我来付教课费好不好?”他性子老派,一想到自己介绍来的女孩子收了同学的钱,总觉不妥当。
谁知那伙女孩子斜他一眼,拳头叉在腰里爽快拒绝:“我们自己学跳舞,校庆上要表演的,班里自然有经费,没的拿你这点子做什么?够赞助呢还是够施舍?”H大的女生个个伶牙俐齿,学生会里把持着大半壁江山,拳头上能立人、胳膊上能走马,出头露面顶顶有担当不过。孟家含不是对手,唯唯而退,想想,反觉欢喜。肖肖受欢迎、吃得开,他仿佛与有荣焉。后来……应该算恋爱了吧?确认起来也很是简单。孟家含心跳八百、低声细气,仿佛上刑场一般,对她表白:“肖肖,我喜欢你,你、你对我是怎么想的呢?”语句俗气无比。而肖肖看他片刻,就张开双手抱住他:“嗯!你这样清爽,我抱着你像抱在森林里。当然我喜欢你。”孟家含怔片刻,蹦个高。当即觉得天上的星星,他都可以伸手去摘到!
从此以后,孟家含再介绍肖肖,便说“我的女朋友。”肖肖也没否认,但却坚决不肯让他陪她打工,说嫌烦。孟家含只好等在门外头接送。肖肖来来去去,永远是条发灰的牛仔裤,头发也永远紧紧的系起来,孟家含看了纳闷,问:“你为什么不穿裙子?”“方便。”肖肖简短回答。
答案不算不好。但是孟家含希望女友为自己披长发、穿长裙。他小心道:“我可以打车送你来回,这样,你可以穿裙子吗?”肖肖瞪他片刻,像看一只怪物:“为什么?”“为什么?”孟家含生起气来,“因为我爱你,这你总该知道吧?”肖肖答道:“不,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孟家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若在电视剧中,他很可以掏出一块手绢捂在嘴上,华丽丽吐出数口鲜血。肖肖看了看他,解释:“你爱我,我是知道的。它写在你脸上这么明显,像掌心的纹路。可是我会读掌吗?不。所以我不知道爱是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会如何。”
孟家含默然。肖肖的话永远这样无厘头,但细想想,仿佛句句如谶,像个巫,叫人不敢多想。他学了驼鸟,不再深究,只是在她允许的范围之内,伴随她左右。
嘉年华的最后一天,她终于提早将工作交接掉,允许他带她去玩。——说是“他带她”,实际上她门路不知比他熟悉多少,这儿转一下、那儿转一下,穿梭在人群中像森林中的小鹿,无比自如。关门前一刻,她拖他去坐了摩天轮。嘉年华快要关门了,烟花表演开始,整蓬整蓬美丽的彩花射向夜空,摩天轮缓缓转上去,转到最高点时,竟忽然卡住了。所有人都在尖叫,唯有肖肖神色镇定,解开安全带。是刻烟花怒放,她就向着夜空站起身,他吓得双手抱住她的腿。她只管张开手臂:“多美啊,请你停留一刻!”
他轻轻说:“这是浮士德的台词。他说出这句后,魔鬼就收回了契约里给他的永恒青春。”肖肖倒回座位,手捋着额前湿漉漉的碎发:“我并没有永恒的青春可供收割。不怕。”
十来分钟后,摩天轮终于恢复运作。孟家含他们回到地面,该回去了。肖肖按一按孟家含的肩:“你在这里等我。”一等二十分钟,人流渐渐变稀,打肖肖的电话,她关机。不知她在哪儿、又不敢走开,孟家含只能傻站着,觉得自己渐渐立成了一株植物,还是垂杨那一类,头发胡须长长的遮没容颜,无限幽怨。
肖肖总算回来时,脸红扑扑、唇红滟滟。骆驼的负荷也是有限量的,孟家含觉得自己无法承受这根稻草,开口埋怨,从责任感说到人生,并且联系到学业与工作计划,最后的总结是:“肖肖,你不能再这样下去!”
肖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乌黑眼睛带点惊愕的神色看他,就像他说的是火星语言。待他演讲完毕,她道:“分手吧。你让我觉得沉重了。这让我不快乐。我要走了。”孟家含此时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他说:“我让同学扣着你的行李,看你怎么走!”肖肖笑了笑,轻快转身,像只羚羊似的蹦上街道,甩开两条长腿叭哒叭哒跑掉,截一辆出租车,犹回头冲他笑一下,绝尘而去。那个方向是火车站,不是孟家含的学校。
孟家含傻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她身上带着钱包和身份证,随时可以去任何地方。而他,还有那一包行李,统统是她的身外之物,随时可以抛掉。
他发短信给她,说要把行李寄给她。很久后,她回了一个地址,没说别的。那个地址远在广州,他就这么把她留下的东西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