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花妖 > 第45章 他与意和是干净的
    杨宝林低头,绞着手中的帕子。

    那杏色的丝帕,从她的指缝中钻过,揉搓着。

    “梅医官说笑了,自到了爷身边,我的人、我的心,都是皇家的,并没有什么秘密。”

    梅川走近她,拱手,笑了笑:“微臣一直觉得宝林身边的侍女名字取得极好。鸿鹄。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宝林好志向。微臣诚祝宝林心想事成。”

    杨宝林的脸有些微红。

    从前,在闺阁中,她是见过太子殿下的。

    那时候,她不过是个总角之年的小孩子罢了。

    她穿着莲红色的衣裳,在府中跟丫鬟们嬉戏。

    太子殿下奉旨来杨府,向长姊提亲。杨府中的鼎钟敲着。父亲母亲大人,还有兄长、姊姊皆跪在地上恭迎。她年纪小,怯怯地站得远远地。

    母亲唤她:“来,令佩,你来,跪下来。”

    她慢吞吞地走上前,跪在母亲身边。

    那一日的太子殿下,穿着玄色的衣裳站在阶上。

    司礼监高声念着:圣上有旨,王者建邦,设内辅之职,圣人作则,崇阴教之道。今东宫已立三载,而内室空悬。杨家长女令仪,幼习礼训,胄出鼎族,言容有则,温良敦厚,朕躬闻之甚悦。东宫当择贤女为配,值杨家令仪待字闺中。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杨氏令仪许配太子为正妃,择良辰完婚。钦此。

    父亲领了旨,郑重地叩头道:“谢主隆恩。”

    杨家上下,喜气盈腮。

    可小小的杨令佩,却在太子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

    成亲不是人间第一欢喜的事吗,为什么他不快乐?

    长姊婚后的日子,并不如意。

    太子妃无宠,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

    京中的贵妇们坐在一起,闲聊着琐碎。杨令佩从那或真或假的传闻里,渐渐地拼凑出许多画面来。

    她猜到了太子不快乐的因由。

    直到长姊肺疾离世后多年,梁帝将她指给太子为宝林,她进了东宫,才真切地感知到太子的冷漠。

    不只是对她。

    他对所有的女子,都是疏离的。

    他不耽歌舞,不耽女色,宁愿一夜一夜地睡在书房,也不愿敲她的房门。

    他明明知道,她房里的灯,一直都是亮着的。

    那盏灯,为他而留。

    饶是如此,杨令佩从不曾灰心。

    她总觉得自己比长姊坚韧,她总有一天能等到柳暗花明。

    太子殿下会看到她的好的。会的。

    靠着这股意念,这股盼头儿,她在东宫活得有声有色。

    这清和院里,鲜花日日有,墨香时时飘。

    人前人后,她都是贤良淑德的杨宝林。

    眼下,她看着梅川:“谢梅医官金口玉言。”

    她没有说出兄长查到的那些线索。

    她隐隐地感知到,这是东宫乃至宫闱中,最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或许会成为她走向太子殿下的蓝桥。

    梅川离去后,她将小盒子唤到身边来,她轻轻地抚着他的脸颊,道:“孩子,你不要怕,我会救你脱离苦海的,我一定会的……”

    小盒子仰脸,认真地看着她。

    这个陌生的女人,让他有一种仿佛在黑夜中看到曙光的希冀。

    梅川走出清和院,信步往西。

    皇宫的西侧,鲜少有人过去。

    她刚入宫的时候,领她去医官署的老太监蔡公公曾告诉过她,宫中西苑,不要去。至于为何不要去,蔡公公倒是没说。

    梅川越往西走,越觉得荒凉。

    一片小小的湖泊横亘在眼前。

    四月末的晌午,镜子般的水面映着日头,岸边的绿柳白杨,给湖面投出凉凉的阴影。

    湖边显然很久无人踏足,荒草长得很深。

    梅川想了想,脱了鞋履,从湖边的浅水处踏了过去。

    这西宫的一隅,殿宇是崭新的,但是静悄悄的,无人走动。殿宇里供着各方菩萨。有个老宫人,头发全白了,坐在殿宇前的一张藤椅上打盹。她的身上搭着一把蒲扇,那蒲扇裂了缝,一看便是有了年头儿的旧物。

    梅川四处打量着。

    老宫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的声音苍老而悠长,仿佛从地下发出来的一般。

    “谁,谁来了……”

    梅川赔笑道:“姑姑稍安,奴婢是新来的,在这宫中迷了路,敢问,这是何处?”

    老宫人挥着蒲扇,驱逐着:“快走。陛下早已下旨,不许人来这儿。想要小命,你就快走。”

    梅川道:“姑姑,斗胆问您,此处是什么所在?”

    “这里叫镇邪阁,每年只有和尚道士们来得。旁人,来不得。”

    梅川想了想,道:“姑姑,这里以前是不是被大火烧过?”

    提及大火,似乎唤起了老宫人久远的记忆,她满脸的皱纹中有了惧意:“大火……大火……死了好多人,我就是湖边一个洒扫仆妇,陛下恩慈,恕我不死,命我看守此处……”

    她从藤椅上起了身,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驱赶着梅川:“快走,你快走……”

    梅川不得已,转身离开。

    再度来到那片湖泊边,梅川竟在绿柳白杨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太子。

    “梅医官怎生到了这里,没人交代过你这里是禁区吗?”太子的声音,与湖面的影子一般,凉凉的。

    “殿下,这里就是苏意和曾经住过的宫苑,对不对?”梅川问道。

    太子沉默。

    他的沉默,便是答案。

    梅川想起李穆医官曾经说的那些话,又想起小盒子,鼓起勇气,道:“殿下,您有没有怀疑过,苏意和所生的,并非是个死胎?”

    太子额上的青筋跳动着。

    他当年暗中辗转打听过。

    有人告诉过他,那死胎浑身乌青,身上有斑,不像是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倒像是死了多时的。

    只是梁帝盛怒之下,加之众位医官的话,太常的进言,他只看了一眼,便命人点了火。

    仿佛那是世间至为污秽之物,眼不见为净。

    没有人敢再在梁帝面前提及。

    事后,他曾问过周镜央,意和的孩子到底哪里去了。她闪烁其词,只道是死了。他问葬在了何处,她便再也不答。

    这些年,这是太子的一块心病。

    周镜央自是知道他的痛处。越是如此,她越是有一种难以言名的快乐。朱瑁越难过,她就越快乐。

    梁帝活一日,便没有人敢捅开昔日的脓疮。

    梅川心一横,道:“殿下,微臣斗胆问一句,苏意和腹中的孩儿,可是殿下的骨肉?”

    太子看着她。

    他眼中仿佛有雪花飘落。

    每一片雪花,都是一把刀,硬生生地割开旧日甘苦。

    “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这样想?周镜央,苏意睦,就连本王身边的亲信,你们都这样想……”

    苏意和进宫八个月,便产子。人人都疑惑她在进宫前,已经珠胎暗结。

    没有人知道苏意和侍寝的时候曾发生过什么。梁帝心中的不满,已非一日。起初,因她灵蛇的祥瑞之身,他隐忍不发。到她产下“孽胎”,这不满,爆发了。

    周镜央曾告诉苏意睦,太子与意和欢好过后,又狠心送她入宫,方酿成后来的惨祸。苏意睦信了。

    恭王府的人,谁不知道意和与恭王的情事呢?

    “本王与意和,从不曾有过肌肤之亲。本王敬她爱她,珍惜她的名节。在她入宫前的数月,本王已经筹划了要娶她,又怎会行此孟浪之事?”他一字一句地说着。

    他和意和的情爱,是干净的。

    可是没有人相信。

    梅川张张口,想说什么,腹中却斟酌不出妥当的话语。

    烈火之中,死胎被焚烧,真正的婴孩,却被银桃偷送出宫。

    小盒子。

    那个少年老成的小盒子。

    难道,他竟是个皇子吗?

    他那双与太子相类的双眼,竟是缘于兄弟血亲吗?

    良久。

    梅川道:“假若,意和的孩子还活着,殿下当如何待之?”

    太子道:“那是意和留下的唯一血脉,本王自当竭力善待。”

    “殿下什么都肯给他吗?”

    “是。”

    太子猛地抬头:“梅医官此言,可是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