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走了,也就没有什么可难过了。

    人临死了,却还总是不能做几场好梦。

    我又梦到了,我爸出事的那一天。

    那天上午,我刚拿到孕检单,得知自己怀孕。

    那时候,傅凛去外地了。

    我给他打电话,说等他回来,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还故作一本正经地跟他开玩笑说,要他做好心理准备。

    可当晚我就得到消息。

    山间小道遭遇大雨泥石流。

    我爸开的旅游大巴坠崖,车祸惨烈。

    哪怕车内监控里,在最后关头,我爸尽量将事故损伤降到最低。

    还是导致了全车七死十余伤。

    七人死亡里,包括了我爸。

    伤亡人员的家属,情绪崩溃,疯了一般扒出了我家的住址。

    在事故鉴定结果出来前,深夜一大群人就找来了我家。

    闹着要赔钱,要赔命。

    我妈情绪激动,心脏病发作离世。

    接回我爸妈的骨灰时,我等到了车祸判定结果。

    旅行社在有特殊天气征兆的情况下,没停运大巴车,占事故主要责任。

    而我爸身为司机,也难逃其咎。

    我妈受刺激死亡,得到的全部赔偿款,用来赔偿了车祸伤亡者的家属,却还是不够。

    那晚,傅凛又给我打来了电话。

    他说他快忙完了,过几天就能回来了。

    又等不及地追问我,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17

    我攥着那张孕检单,在夜色里坐了一彻夜。

    身旁放着我爸妈的两个骨灰盒。

    我感到痛,感到恨,又不知道能恨谁。

    好像谁都没有错,可是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了。

    我不想再去找傅凛,不想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只想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所以,我卖掉了房子。

    付清赔偿款后,算了算剩下的钱,准备带着我奶奶去海市。

    我有学历,有工作经验。

    我想换到那里去生活,我应该也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足够养活我跟我奶奶。

    我就那样仓促而草率地、急不可待地,做下了决定。

    再是临走前一天,我去了外地,找了一趟傅凛。

    我想,总还得跟他做个了断的。

    否则以后他再来找我,再没完没了来问个为什么,也挺麻烦的。

    所以,我过去骗了他,跟他分手了。

    我流掉了孩子,带着奶奶去了外地。

    回避掉了跟外界的一切接触,很长一段时间里,如同蜷缩进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

    直到时间慢慢地过去。

    我见到了周祈安,在海市渐渐地安定了下来,又去看了心理医生。

    我因为失去至亲,而对这个世界的恨意和逃避。

    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淡了一些。

    有一天,我从心理诊室出来。

    走出医院大门时,看到一对情侣,手挽着手,从我的身边经过。

    我突然之间,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我突然想,我怎么跟傅凛分手了?

    明明他又没有错,明明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我怎么,我为什么,去骗了他,找他分手了?

    我们明明很相爱的,还订婚了。

    我已经失去了爸妈,我明明不想再失去他的。

    明明,只要我开口,他一定会愿意帮助我度过难关的。

    经济上的困难,失去父母的痛苦。

    这些难关,他都一定愿意陪我度过的。

    我突然发现,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

    在我精神决堤,情绪最崩溃的那些日子里。

    我做了一件最大的错事,伤害了一个最无辜的人。

    我回了心理诊室,问了心理医生。

    医生不无同情地说,应该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了情绪上短暂的社交退缩和回避。

    他说:去跟你未婚夫解释一下吧,他一定会理解的,说清楚就好了。

    我时隔三个月,再次打开了傅凛的账号。

    却突然发现,就在三天前,他官宣了新的恋情。

    配文只有简单的四个字:云开雾散。

    我在他那里,已经结束了,成了散去的阴霾雾色。

    可是,明明才三个月而已。

    可是,可是……

    是我自己提的分手。

    三个月,他也没道理,还得站在那里等我的。

    18

    我从过往里惊醒,浑身冷汗坐了起来。

    入目都是白,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病房里。

    我很讨厌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因为在这里住过太久太久了。

    明明前些天才出院,医生说我不必再来了的。

    医院里总是令人窒息的,我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一侧目,才发现了坐在我病床旁的傅凛。

    他眸底有点乌青。

    窗外有阳光照进来,看模样应该是到了早上。

    倒像是,他一夜没睡,一直在这守着我了。

    我这么一猜想,很快又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怎么可能。

    我醒了,可傅凛看着我,却也不说话。

    直到我尝试着想下床,去倒杯水喝。

    他才终于有了反应,拿了杯子接了水递给我。

    我嗓子眼里火辣辣地疼,也没气,将水接过来就一饮而尽。

    大概喝得有点急,胃里又开始泛酸水。

    想呕吐的欲望,被我硬生生压了下去。

    傅凛终于开了口,嗓音有些嘶哑:林初棠,你怎么回事?

    我刚醒,脑子有些迟钝。

    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昏迷前去小区外面追他。

    他好像是看到了我咳血,又流了鼻血。

    再后来,我昏迷。

    如果有可能的话,大概还是他送我来的医院。

    我也没撒谎,直言道:我得了绝症。白血病晚期,没几天了。

    傅凛面容一僵,黑了脸:好玩吗?

    我就知道,他不会信的。

    否则,我或许也不会说实话。

    反正都要死了,也没必要非得说些死啊活的,来惹他不舒坦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