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不了身,走不动路。
只听到傅凛带着笑却又发了颤的声音:
所以,我二十五岁从头开始。
我换了工作,换了行当。
那晚我用硫酸洗了手,一只手差点被废掉。
脱了层皮,又长了新的血肉。
五年来我无数次想去找你,想告诉你,不脏了。
你看,现在不脏了。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丝丝缕缕地揪扯着疼。
我周身颤栗,猛地抬眸,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
傅凛的双目,只剩下一片猩红。
他看着我,死死地盯着我。
这一刻,像是要在我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像是想要看看,我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他的眼底似是起了雾,良久后,站起了身来。
我真是疯了,才会还跟你说这些。
他走到了我身旁。
蹲身下来,很近的距离,看着我的脸。
像曾经我们相爱时,很多次温柔的靠近。
却又慢慢开口:你让周祈安好好等着。
初棠啊初棠,我们没完。
14
我遍体生寒。
说不出一个字,连手指尖都无法动弹。
直到他起身,往外面走了。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我才猛然回过神来。
脑子里回荡起他刚刚的那句:你让周祈安好好等着。
再是不久前,周祈安喊他的那声:老板。
我的意识猛地抽回来,跌跌撞撞起身追出去:不是,不是这样。
我追出门,追去楼道。
老旧的居民楼里没有电梯。
下过雨后,楼道里是令人窒息的湿热。
我脑子里嗡嗡响,头昏脑涨,感觉身体疼得厉害,又分不清是哪里疼。
长长的楼梯上,已经没见了傅凛的身影。
我颤抖着抓着扶手,脚底虚浮追了下去。
身旁有人和我擦肩而过,好像对我说了什么。
似乎是看我脸色不好,在关心询问我。
又似乎是嫌我挡了路。
我听不清楚。
追出居民楼。
远远地,终于看到了傅凛的背影。
他打着伞,身影挺拔,这样平静而冷漠地离开。
五年前,他总怕我嫌他脏。
而如今,这样的大雨里,这样泥泞的地里,他也再没染上半点尘泥。
我摇摇晃晃追上去,眼前有些看不清,试了几次,才抓住了他的手臂。
男人终于停下了步子。
他回身,看向我,再看向我抓住他手臂的那只手,满脸冷漠。
声音混在大雨里,我有些吃力才听清。
他说:松开。
我浑身都在抖,像是泡在了冰窖里似的。
牙关颤了半天,才勉强说清楚话:
一码归一码,那些事情跟周祈安无关。
你要是恨我,恨我就……
15
脑子里浑噩得厉害。
我突然又忘了,接下来是要说什么的。
傅凛像是耐心耗尽。
他见我不松手,皱了眉头,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抓着他手的力道,突然失去了支撑点。
身形一晃,猝不及防狠狠栽了下去。
周身寒凉,胃里突然抽搐得厉害。
我控制不住一阵呕吐。
视线迷迷糊糊地,好像看到了血丝混着发绿的呕吐物,在脏污雨水里散开来。
我想,傅凛大概是走了。
因为我听到,身旁没有声音了。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又栽了下去。
直到视线余光里,看到那双黑色的皮鞋,还在那里。
吃力抬眸,视觉恍惚里,我看到傅凛的脸,变得极度地怔愣、错愕。
倒像是见了鬼似的。
大概确实挺难看吧。
得了绝症快要死了的人,到底是不可能再体面的。
我擦了把脸上的污渍,站不起来,伸手摸手机,想着给周祈安打个电话。
站在我身旁良久没动的人,却突然颤抖着蹲身了下来。
傅凛看着我,他脸上只剩下一片惊慌和惨白。
许久许久后,他才终于说出话来:初……初初?
我后知后觉才感觉到,好像不止呕出了血丝。
鼻子里温热,鼻血好像也流下来了。
哎,其实也就最后这点日子了。
我本也不想,在他面前这样狼狈的。
傅凛伸手来搀我,我听不清他的声音了。
他好像在问我:初初,你……你怎么会这样?
16
我在恍恍惚惚里看着眼前人。
我想可能是雨水模糊了视线,也可能是我的感知出了问题。
我竟感觉这样清楚地,在傅凛的眼底,看到了浓烈的焦灼、无措。
他倒似乎在担心我、在意我。
如同五年前,他还爱我时那样。
可我知道,不可能的。
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了爱,只剩下怨恨、憎恶。
我看着他的脸,惶恐的、茫然的、急切的,无数情绪在他脸上,浓墨重彩般散开。
我想,果然,到底只是幻觉啊。
吃力抬起的手,想再触碰一次他的脸。
可突然想,或许碰到的,只会是一碰就碎掉的虚幻。
所以,到底还是让手落了下去。
我实在累极了,闭上眼睛,陷入了昏睡。
模糊里傅凛似乎还在叫我。
一声一声,颤栗地,急切地。
那声音里散掉了怨恨,余下的情绪,是我如今不敢再去理解和分辨的。
我想,其实,还是恨比较好。
还是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