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把年纪了,承受不住的。
我轻声叹了口气:先吃饭吧。
我奶奶看着我。
好一会后,突然问道:小棠,你跟傅先生,还有没有联系啊?
我冷不防被呛到,止不住一阵咳嗽。
手上一抖,筷子掉到了地上。
我手忙脚乱蹲身去捡,听到我奶奶叹息的声音:
当初家里出事。你跟他分开时,撒了慌吧?
眼睛里突然火辣辣地疼,大概是菜太辣了。
我捡起筷子,好一会才出声:奶奶,都过去了。
我奶奶苍老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
她浑浊的双目,似乎也起了雾气:
乖囡啊,你看看你,这么多年了。
要不,奶奶替你去跟他说说……
他结婚了。我开口时,声音到底是打了颤。
五年了,谁还会站在原地啊。
不可能的。
更何况如今,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我奶奶神色一愣,到底是没再说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关了灯。
月色隔着窗纱洒入进来。
我伸手,摸出了床头柜里的那张照片。
周遭昏暗,连照片上挨在一起的两张人脸,都看不太清。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只敢这样看一看。
模模糊糊的,不开灯,不看清楚。
好像也就不会太难过。
那张照片,是六年前,我跟傅凛订婚时拍下的。
哪怕这样的夜色里看不清,我脑子里却能清楚记得。
那天他抱住我,看着镜头亲吻我唇角的模样。
他笑着吻我,眸子里倒映的都是我。
背景是欢声笑语,亲朋满座。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刚刚开始的美好,却是转瞬就结束了。
初见时的傅凛不爱笑,我们相爱的那些年,他却时常对我笑。
温柔的、宠溺的、开心的、无奈的。
再到如今,五年后再见,他恢复满脸的冷漠。
我攥着照片,不知不觉陷入昏睡。
有些过往不愿再想,却还是又入了梦。
7
我初见傅凛,是初中的时候。
他家里是做殡葬产业的,有钱。
但用有些人的话来说,就是到底不够体面。
学校里总有男孩子,明里暗里笑话他。
说他家是做死人生意的,赚死人钱,晦气。
他那时候似乎是自卑,格外沉默寡言。
任凭别人怎么说,都从来不反驳。
时间长了,就成了最常被霸凌的对象。
我放学时,撞见他被一帮男孩子堵在校门外,就替他叫过一次老师。
围堵他的男孩子里,有跟我同班的同学。
有人不服气上前教训我:林初棠,你别什么闲事都管。
他们家成天沾死人,小心传你一身晦气!
我看着他们,实在忍不住觉得好笑:
殡葬业是给死人尊严,也是给活人体面。
怎么你们家死了人,不需要请殡葬,直接抬了扔海里啊?
男孩子气冲冲瞪着我:你家死人才扔海里!不是,你说谁家死了人呢?!
我冷笑出声:怎么着就说你呢,成天晦气晦气,你家祖上十八代没死过人啊?
年轻女老师刚好赶来,目睹全程。
她大概以为,我这样帮了傅凛,傅凛一定很感激我,很愿意跟我做朋友。
第二天,她就安排我跟傅凛做了同桌。
可惜,同桌一年下来,我跟傅凛几乎一句话都没搭上过。
初中毕业后,更是再无联系。
再次见面,就到了足足七年后,我大学毕业的时候。
家里给我安排相亲,媒婆跟我介绍对方说:开大公司的,做服务行业,户数万。
我妈兴冲冲将我塞过去,我时隔七年又见到了傅凛。
我看着他,再想起媒婆说的那些话,突然没忍住低声笑出了声。
傅凛倒是变了很多。
言行举止绅士得体,再不似初中那样沉默胆怯。
他问了我的喜好,点了餐。
一顿饭吃得还算和谐,但他似乎是不记得我了。
吃过饭后,我套了几句,就起身离开。
本也就是走个过场。
既然他都不记得我了,叙旧倒也省了。
我走出门时,他却跟了出来,突然叫了我一声:林初棠。
8
刚跟我在一起时,傅凛骨子里总是小心翼翼。
他怕我像别人一样,介意他接管了家里的公司,接替了他父亲的职业。
他不止一次委婉跟我提过,他大学学的是软件工程。
工作随时能换,家里的产业,也可以交给别人打理。
每次回家,他第一件事总是洗澡,再用消毒水一次次洗了手,才会来我面前。
赚的钱他习惯交给我,大额的,或者零散的。
却从不会给我现金,总是先存了,再转到我的手机或者银行卡里。
我下了班去殡仪馆外找他,他出来见到我,神色震惊,很快转为慌乱和无措。
明明很干净的手,在衣服上擦了好几次,也没敢走近了,伸手碰我一下。
我看得有些哭笑不得,走过来抱住他道:都说了我不介意,怎么总是这样?
他双手垂在一旁,还是不敢抱我。
他不再是十几岁的那个少年。
却碍于世俗的目光,骨子里还是自卑,怕被我嫌弃。
所以后来,我说觉得他的工作恶心,提出分手时,他似乎也没有太意外。
那时候,我跟他已经订婚一年。
我去外地找他,第一次闯进他的工作间。
我看着他修复一具血肉模糊的遗体,再冲出去剧烈地呕吐。
他跟出来,月色下,站得离我远远的,好一会都没敢再靠近。
我吐了很多,到最后连胃酸都吐了出来,糊了满脸的冷汗。
吐完了,才红着眼眶神色错愕看向他道:我没想到,会那样恶心。
傅凛隔得远远地看着我。
他张了张嘴,昏暗里一张脸格外苍白,到底是没能发出声音来。
他双手垂在身侧,有些发抖。
攥紧又松开,松开再攥紧。
手在衣服上擦了好几遍,到最后,还是将手伸进了外衣口袋里。
我看着他,好一会后,才颤声道:要不,分开吧。
周遭是良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