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天说变就变,
刚还是晴天,转眼乌云密布,世界仿佛突然昏暗下来,暴雨伴着电闪雷鸣倾斜而下,砸在街上,冲走了稀疏的行人,
一匹快马飞驰而来,男人狠夹马腹!黑马猛冲向前!在沈府门口被勒停,扬起前蹄长啸,
沈渊翻身下马,一脚踹开沉重的大门,他脸色可怕至极,和天色不相上下,
紫竹苑转眼便在眼前,刚进前厅,第一眼见到的却是酒酿,少女怯生生地站门边,见他来,想说什么,却又垂下眸子不敢看他,
压抑了一路的戾气彻底爆发,他上手就是一记耳光!“晦气东西!滚!”
这巴掌完全没收着力,酒酿被重重打翻在地,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脸上先是剧烈的痛感,接着就像麻木了一样,半边身子都是僵的,余光里,沈渊大步走进了卧房,
她扶着门框慢慢爬起,三步两摔地走到外面,坐门边等着…
片刻后,这一巴掌的威力总算体现了,半边脸带着脖子火辣辣地疼起来,腥甜的味道涌上舌尖,耳朵里出现嗡鸣,就算坐着也赶紧自己正摇晃,天地在眼前晃荡,好像失去了平衡一样,
她闭上眼缓了很久,这才将将让失衡感褪去,
...
可右耳真的听不见了。
...
她把脸深埋进手掌,任凭暴雨飘到身上也一动不动,
她居然一点也不难受,甚至觉得沈渊打得好,这一巴掌不能让宋絮好转,但能让她少一分自责。
空气里充斥着尘土扬起的味道,突然一道闪电劈开天幕,雷声轰然炸裂,震得人心头一颤,她看着,又时不时转头看向屋里,
快入夜的时候有个婆子前来送药,把油纸伞放在走廊,经过大门的时候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半炷香后端着空碗出来,对她道,“老爷让你去花房抄药师经和心经为宋夫人祈福。”
酒酿怔了怔,回过神立马站了起来,她坐了太久,刚起身就眼前一黑,扶着门框缓了好久才能看见点东西,
婆子没等着,已经走好远了,她小跑着跟上,暴雨劈头盖脸浇她一身,才几步路的工夫就彻底湿透了,衣服从头到尾吸在身上,又冷又重,
等到了花房整个人都在滴水,一踩一个湿脚印。
这里是育苗的小屋,半间卧房大小,大片的白琉璃组成了墙面,连屋顶都是透光的,抬头就能看见雨点砸下来的样子,
四面是木架子,顶天立地的,放着数不清的植物幼苗,
屋子中央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以及一张矮小的案几和一张草蒲团,
“老爷说了,让你跪着抄,别想着偷懒,每天都会有人来检查,若是被发现使坏心眼,直接家法伺候。”婆子开口道,
酒酿不知道家法是什么,但她怎么可能偷懒,
宋絮因她而病,这是她赎罪的唯一方法了...
她低头道谢,点上蜡烛,蘸取墨水,提笔就准备开始,
婆子又道,“老爷最后交代了,若宋夫人真有不测...就让你做好陪葬的准备。”她说完便走了,留下少女怔怔地跪坐在地,
万千思绪骤然涌了出来,
恐惧,愧疚,绝望,愤怒浪潮一样扑来,等到潮水退去,留下的只有一个想法,
她若死了,妹妹该怎么办...
妹妹会被卖掉的,
卖做家仆算好,要是被卖去妓馆青楼...能不能活到及笄都是个问题。
她不愿以最坏的想法去揣测舅舅舅母,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认钱不认人,有她在还能按月上贡银子,她不在了...两人怎么可能继续留着妹妹...
...
暴雨不曾停歇,天就像漏了一样,耳边只剩雨声,门被吹的哐当响,烛火跳跃着,
伴着阵阵闪现的雷电,她一直抄到深夜,实在困了就趴桌上小憩半盏茶的工夫,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桌上的宣纸已经叠的有两本书厚了,
大约到五更天的时候,昨天的婆子带了个僧人来检查,僧人翻看后点了点头,用刻着经文的铜盆烧掉了写满字的纸张,
人走后她也不敢停下,
提笔又开始新的抄写,笔墨纸张不够了就有人掐着点送来,日中婆子又进来一次,只送了碗清水就走了,
她从昨天起就没吃没喝,一碗水下去终究是解了渴,但不顶饿,
她就这样一直抄着,肚子先叫个不停,等饿过头了,也就好了。
夜晚再次降临,
意识越来越涣散,需要时不时狠掐自己才能撑着不倒下,纸上的黑字越发模糊,好像长出了腿满纸乱跑,
她饿到胃都在痛,像是有人用篦子上下剐着,脸颊似乎消肿了,舔一下嘴角,依然有血腥味。
...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有身孕了,
但那又如何,她这样的丫鬟一抓一大把,那人想要子嗣太简单不过,
沈渊说了让她陪葬,又怎么会因为区区有孕就被放过。
...
天又亮了,
她是被婆子的咳嗽声惊醒的,
少女倒抽一口凉气,立即双手奉上经文,
烧完了,只有一碗清水作为回礼,她早就渴到双唇干裂,凉白开在她尝起来就像漾着甜味的清泉,仰着头,直到最后一滴落进嘴里才放下。
...
日升日落,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撑不住的,被婆子掐着胳膊才叫醒,
看铜盆里火焰渐渐熄灭,她想问时日,但一开口声音沙哑到自己都认不出,
“劳烦问下...宋夫人现在如何了...”
...
...
紫竹苑,
宋絮醒了,
这是她醒来后对第一天,沈渊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不但喂药梳洗亲力亲为,连早朝都称病不去了。
她脸色好了许多,双唇也终于变回了莹润的淡粉色,可一开口还是有些喘,
“酒酿如何了...在井里泡了那么久,该是要生病了吧...你有没有让人给她送药?”她推开男人送汤药的手,问道,
沈渊无奈地剜了她一眼,放下碗,拿了几个软枕塞在少女后腰,让她靠的舒服些,
“天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你下次再这么乱来,我真把她给卖了!”他话虽放得狠,但语气却轻柔得很,说话间还掖了下被角,防止风钻进去。
“她没事,我让她在后院歇着呢,你好好歇息,两天后再让你们见面。”
他准备再关那丫鬟两天,多让她长长记性,省得接到身边后再闯祸。
...
...
夜晚降临,酒酿饿到胃在抽搐,
或许不是胃,是整个腹腔。
她真的写不动了,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了,纸张散落一地,痛苦地闭着眼,团成一团缩在地上,
冷汗从头出到尾,碎发狼狈地贴在脸上,
忽然的…腿间一热,
接浓重的血腥味瞬间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