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们就要这样狼狈地等到天亮。
我们簇拥在一起,将头埋在中间,彼此搂着挤着彼此的肩膀,没有人说话,说话只会白白流失体内的热量。
冷风暴雨还在不停地下,豆大的雨滴哒哒哒地砸在汽车铁皮上,好像下冰雹一样,谁都不可能睡着,我们听着雨声,听着风声,伴着透骨的冷就这么想熬到天明。
“啪啪啪……”
不知道我们埋头埋了多久,突然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在拍汽车车身,节奏感很强,在哒哒的雨声中显得那么突兀。
我心头一震,壮着胆子抬起头来问道:“什么东西?!”
我感觉他们也都抬起头来,可是没人说话,肯定不是他们仨制造出来的,好像是车外的声音。我来不及多想赶紧摸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啊!”
手电筒亮起的那一刻,我控制不住地惊恐地大叫出声,手中的手机差点没扔出去,身体也跟着使劲往后缩,直到顶住了没有玻璃的车窗框,大雨立刻淋湿了我的后背。
我的对面,手电筒光的笼罩下,一个满脸皱纹,花白头发的黑衣老妪正弯着腰透过车窗往车里打探,浑浊发黄的眼珠好像死人的眼睛一般,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如此恐怖的老妪,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得吓得要尿裤子。
他们三个一看我这样的反应,也蒙了,二话不说全都聪明地挤到了我这边,与此同时麦季和吉吉因为侧对着那边的车窗也看到了黑衣老妪……
“啊!!!”
黄毛一听,哪里还管许多,只好僵硬着脖子强迫自己扭头过去,一看之下,他狠狠地打了个冷战,也许我们两声尖叫给他打了预防针,他竟然没有尖叫出来,只听他哆嗦道:“你……你……你谁……”
我被他们一挤,安全感竟瞬间又提升了起来,刚才那一瞬间的惊吓也慢慢地在消散,我强迫自己忍住最后的一点害怕,使劲张嘴道:“你,你是谁?”
声音出来却还是发抖的。
老妪转动了两下眼珠,像是在思考一样,我们一看她眼珠诡异地转了两下,心中又打了两个冷颤,刚压住的惊吓又差点没把我们压倒。她黑白相间的头发在微弱的手电光下干枯蓬乱,看样子比我奶奶都得老二十岁,这么个形象在这种情况下实在难以让人安心。
“俺……”老妪想了一会儿,嘟囔着嘴模糊不清地说道:“俺……那个……是胡庄嘞,恁不要怕。”说完给了我们一个好像很慈祥的笑容,然而在这雨夜的深山老林里却让人毛骨悚然。
我们听她说话好像和一般村里的老人无二,心里不由安心了一点,语气至少也不像个不正常的老太太。
黄毛搂着不停地喘气的吉吉松了一口气道:”老奶奶……你吓死我们了,你干啥啊在这儿?“
“那……内个……这会儿下嘞这么大嘞雨。恁在这做啥嘞。跟俺回家暖和暖和身子吧。”老妪撇着剩没几颗黄牙的嘴巴叽里咕噜地解释道。
我把头摇地像个拨浪鼓,对老太太大声说道:“老奶奶,我们不去,荒郊野岭的,您家在哪儿啊,下这么大雨,您赶紧走吧,别淋坏了。”我心里实在不愿意跟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太太回去,虽然一个老太太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但是人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提起一种防备的心态,我们又受了许多惊吓,实在得小心又小心。
老太太瞪着眼睛,摆摆手道:”俺不怕,俺不怕下雨,恁穿的这么的少,敢是冻坏喽,快跟俺回家吧,俺家在离这儿不远嘞胡庄嘞,将才俺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就跟着声儿过来了,走,快点吧。俺看这姑娘要坏身体了。“
老太太这一说,我才想起来,刚才黄毛的确叫了挺大一声。我低头看了一眼吉吉,她的确如老太太所说,再不安顿一下恐怕要落下病根了。她本身就打过一次胎,又意外流了一次产,身子骨从内里早已经伤了,这上上下下一折腾,脸色不好不说,眼神都迷糊了。
我们三个男的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睛里的意思,同时点点头。就算我们三个再无所谓,现在吉吉已经这样了,她不能再在这破地方吹冷风冷雨了,至少要找一个避风避雨暖和点的地儿,那我们别无选择。
黄毛扭头双手合什道:”您家离这儿多远啊,老奶奶。真是,那就打搅了。“
“有啥子打搅嘞,走吧走吧,离着儿就几分钟路。“老太太招手让我们出来,”恁男嘞不怕淋雨,给小姑娘挡着点儿呀。这伞多少事儿。“说完她收了自己雨伞递给了我们。她的手沟沟壑壑好像老树皮一样,干枯粗糙,饱经风霜,让我想起了老巫婆的手。
我甩甩头在心里骂道,这里是中国,哪儿他妈有老巫婆,别瞎想了。
“谢谢奶奶。”我接过了油纸伞道:”真是太谢谢您了。“
“有啥子好谢的嘛……”
我拿着伞率先从窗户钻了出去,大雨啪嗒啪嗒拍在我的脸上,生疼生疼的,我控制住打哆嗦,赶紧打开了油纸伞给往外爬的吉吉遮住雨。
黄毛和麦季陆续也钻了出来,黄毛接过来伞扶住吉吉冲我笑道:“真他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管了,先他娘去个暖和点的地方再说。”
麦季将我的背包拉出来,又往里面塞了点吃的和几瓶水,然后背在肩上说:“其他的不重要的先放在这儿,有机会再来拿,就算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太太看我们都出来了,就淋着雨往林子里走去,一面走一面说:“恁都小心点,这路啊滑嘞狠。”
我们都觉得让一个老人家淋着这么大雨太不厚道了,吉吉也不肯打伞,坚持要让老太太打着伞。我灵机一动,从车里又扯出来一个背包,然后跟在老太太身后举着背包挡在老太太头顶上。老太太也不说话,兀自快步地往前走。
吉吉也知道自己的身子骨恐怕现在还没这个在泥水里健步如飞的老太太好,也就不再坚持,被黄毛和麦季搀扶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有老太太在前面带路,我们好像莫名其妙地减少了对树林的恐惧,如果没有老太太,我们四个很难说服自己穿梭在其中。也许也是这大雨让我们根本顾不得对树林的恐惧,湿冷就占据了我们大半个心头。
老太太在泥泞的老林里走的飞快,我勉强才能跟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太累或者是受伤的缘故。进了林子也有好处,树叶挡住了大部分的雨,暴雨变成了中大雨,这让我们稍微舒服了点。麦季在后面一边扶着吉吉一边拿着我的手机给我照明,而老太太好像完全不需要照明一样,在黑暗的林子里那么的自如,也许这就是山里人的本事。
手电筒光晃来晃去,我的影子被照的忽大忽小,在这密林里显的犹为怪异,我一面抹着脸上的雨水跟着走,一面低着头观察脚下的路,这里的路有的全是泥泞,有的都是常年铺满的落叶,不管是怎么样的路都得小心翼翼的,尽管这样我还是摔了几个跟头,这让我的视线根本不敢离开地面,一离开恐怕就要跌倒,前面的老太太真是艺高人胆大,我只能看到两只肥大的好像裙子一样的裤腿下来回倒腾的双脚。
没过十分钟,前面的老太太突然停了下来,我差点撞到老太太身上,赶紧刹车停住了脚,后面的三人也跟着停下来步伐。
“到了吗?奶奶。”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老太太慢慢扭过身看着我们,严肃地说:”马上就到,待会进村了,千万别发出什么声响,他们都睡了,知道吗?“
我们四人连连点头说知道了,您放心。老太太这才继续往前走。
果然,过了没几分钟,我们就到了一个小山村外,在朦胧的夜色下,雨中的村子从外面看很小,好像只有二三十户人家,没有规律的分布着。没有半点灯火,所有人家的房子都好像是由一种花岗岩碎石搭建而成的,与山林结合的美妙而肃穆。
这样的村子我以前去外面拍照的时候也见过,只不过要比这里大很多,这种山村里大多都是空房子,少部分有人的房子也都是一些耄耋之年的老人,因为没有年轻人打理,所以反而有一种另类的美,近几年颇受摄影爱好者的青睐。
老太太在村口扭头看了我们一眼,就带着我们进去了。她的家正好在离村口最近,碎石矮矮地围成一户,院口粗狂简单,连个门都没有。老太太在院里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就领着我们进了堂屋。看起来只有两间并排的屋子,一间是这个堂屋,另一件应该就是老太太生活的屋子。
我们一进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瘫坐在了地上,终于不用再淋雨了,我们相视一笑,所有人都湿透了,也就吉吉稍微好点,屋子里也暖和了很多,至少没有了山里的冷风吹,我明显感觉到身上的温度正在慢慢地恢复,心里的底气也渐渐冲了上来。
老太太将油灯放在桌子上就出去不知道干什么了,我们也不顾不得那么多,只是体会着遮风挡雨的地方是有多么的重要多么无与伦比,怪不得那么多户外爱好者必备帐篷,没露宿过山野的人真的是体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