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破损的灰色马车。
背离京城的华绝,独往那苍凉处去了。
车上除却一个马夫和身后看守的人,就只有马车里的一对母子。
马车很破旧了,就连车顶上不知何时都出了孔洞也无人修补,此刻有冷风灌进来,冻得人瑟瑟发抖。
“母后,咱们这是要去哪?...为什么我们不回家?”
旭发的小脸冻得发红,可仍旧坚持地站在那灌进来风的孔洞前,用那小小的身子,堵在孔洞前,倔强地为母后遮风挡雨。
宋晚晚看着仿佛才刚学会咿呀学语的小娃娃,心中又酸又涩。
她们还哪里有家?
宋家已经不在了。
皇宫,那里是要她们娘俩命的阎王殿。
“咱们要去的地方,是个最好玩的...旭发不是常常和母后说想要出宫去瞧瞧?看,这不是有机会了?”
她笑得温柔,丝毫看不出一点的破绽。
大人之间的残忍,不必让无辜的孩子看到,随即将自己的外袍脱下,将他小小的身子全部围紧,不让冷风侵袭她的奶娃娃。
总归是出来了。
总归她们娘俩还留下了命。
她还是愿意往好处去想。
虽说以后到了那皇陵还不知如何,可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暗自咬了咬牙,从前的她,半生都是泡在富贵窝子里的娇娇女,可这一次,她不得不坚强起来了。
宋家倒了,皇后的位置如今也只是个挂名的,根本无人在乎,她也不知何时就会丢掉,此刻的她,不再奢求什么富贵荣华满门荣耀。
孩子的发,摸起来总是别样的柔软,像是天边的碎云。
只要能和旭发在一起,将旭发抚养长大,她就已经心满意足无怨无悔。
不知何时,那个从小娇惯的大小姐早就长大成人了。
“太好了!我们终于要出去玩儿了!...咦,可是父皇为何不在?为何父皇怎么不和我们在一起呢?”
心,微微一痛。
宋晚晚以为自己提到那薄情郎应是没有情绪的,应是愤恨的,责怪的。
可是,她还是会心痛。
那是她用尽全力去爱的唯一的男人,曾经的自己为了这份障目的爱,几乎失去了自己所有的理智和体面,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嫉妒嘴脸。
爱之深,可见一斑。
可未曾想到,自己竟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虽然父亲还被关在宋府里软禁,可终归是活着着,想来李祎也不会对他们送家人再做些什么了。
宋家对他已经没了任何的威胁,况且若是没有她父亲,李祎根本当不成这个皇帝。
于情于理,他是该放过宋家的。
就这样罢。
想起父亲两鬓斑白的发和母亲日渐佝偻的身躯,她转过头去,悄悄抹掉了眼泪。
从此天各一方,女儿不孝了——
她和旭发二人相互依偎着,在这破旧的马车之中。
外面是风声鹤唳少有人烟,已经出京城很远了,连路边的人家都已经瞧不见了。
“马夫,下一个驿站还有多远?”
她撩开厚重的门帘的时候就有狂风刺在她的脸上,像是细密密的江南针脚,又快又细,痛的她的脸都来不及反应。
“多嘴什么!我难道不想赶快到驿站歇歇脚?你们在里头不被风雪吹着,可苦了我了!...”
那马夫极是晦气地啐了一口到雪地上,“我也是真倒霉,费牛鼻子劲进皇宫,第一件就得了你们这个苦差事!”
“呸!倒霉!白白浪费爷的十两白花花的银子!”
那马夫黑头黑面的,眼睛滴丢滴丢地不住上下打量她,没有一点儿的好脸色,根本不在乎她如今还是澧朝皇后的身份。
是啊。
她自嘲一笑。
哪家的皇后出行是这样的阵仗?
哪里有被这样狼狈赶出皇宫的皇后?
她有气,正要发作,却余光忽然瞧见不断瑟瑟发抖的旭发。
大人还好,他一个那样小的孩子,金尊玉贵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旅途颠簸和寒冷?
从前两日的咳嗽不止到昨日的高烧不退,到如今几乎已经昏迷不醒了!
这路上少有人烟,她连买药都无处可买,就算能买到,这马夫恐怕也不会给自己留下熬药的时间的。
看着旭发在自己的怀里那往常笑意盈盈撒娇的小脸忽然没了精神,她的心都在滴血!
她恨不得此刻遭受病痛折磨的是她自己!
况且孩子这孩子又小,就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风寒就能带走孩子的命,想到这里,她不由瑟缩胆寒。
她什么都没有了,她不能再没有旭发了。
“车家的莫生气,这趟差事是苦了你了,这一路还多亏你对我们娘俩的照顾,这点子东西不值钱,你且先拿着,等到了地方,我们娘俩另有重谢。”
她不在以高位自居,反而言语间说足了尊重之意。
风雪满头的车夫一转头就瞧见了宋晚晚手心里那块晶莹剔透的玉,是个迷目菩萨的形状,他这辈子还从没见过这么剔透翠绿的玉呢,心里虽然不知这东西值钱多少,可也知道这定然是价值不菲的。
“这是东陵玉名种,是王符大师亲手雕刻,还请您不吝收下。”
......
那车夫心惊,东陵玉的名号他一个外行都是晓得的,还有那王符大师的名号,听说光是他的雕工就已经价值千金了,更不要说他今年离世了。
人这一死,他的东西就更值钱了。
“皇后娘娘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本来伺候您和大皇子就是小的荣耀,哪里还需要您这么破费呢...”
虽然这样说着,他的手却飞速地将那玉拿过来塞进了怀里,整个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不已,未曾想自己经竟然有这样的气运能够天降横财!
况且她还说,到了地方还有其他的谢礼...
车夫心里要笑的飞天!
“这是小的们常用的伤寒药,虽然不值钱,但对大皇子的高烧想必是有些疗效的,皇后娘娘您可别嫌弃就是了,咱们这东西都低贱得很。”
宋晚晚见着那灰药丸子此刻却比所有的金银珠宝都要动人,接过,手都微微颤抖。
“娘娘您别着急,我这儿加快些速度,想必不到一日的路程咱们就能到驿站歇歇脚了,您和大皇子的也都可以采买些自己想要的,这一路有我老王驾车,您就放心罢!”
她点了点头,缩回身子,将那药丸子给旭发喂下。
不过一个时辰,旭发的脸色果然没那么红了,又过了一会儿,终于苏醒了过来。
“母后...咱们,到了吗?....”
听到旭发虚弱的声音她正要欢喜,外头忽然响起一队车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