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满身伤痕的霍刀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拼着最后一点生存的本能和倔强,缓缓睁着一只血淋淋的眼,看着对面最后那个黑衣人的靠近。
无数的思绪从他脑海中掠过。
这一生的心酸苦痛,还有他从她那儿,唯一得到过的,寥寥却足够暖他心的甜蜜。
他想,此生最幸运的事情,无非是遇见了她。
能够陪伴她、保护她,风里雨里,度过这艰难的三年,他已经是心甘情愿。
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和她好好地告别。
他像一个大山,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唯一剩下的那只眼睛,缓缓倒下死亡的方向,眼见着,那黑衣人拖着刀越来越近...
想要起身反抗,可是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这就是他的结局罢!
为了她,也算是值了。
桑桑,如果我足够幸运的话,老天眷恋,咱们来世再见...
此刻堕在血窝里的霍刀,缓缓闭上了双眸,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却也是就在他失去意识,闭上眼的一瞬间,刀落了下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支灵巧的小箭,从不远处的草丛里,飞了出来....
————
转眼,冬日远去了。
春日渐好,春风吹碎了溪水,河堤的柳树抽出了嫩芽。
桑桑才送了千帆去小学堂,转身就又急匆匆地去了药堂。
如今的赵俞医馆已经是永州响当当的名号,桑桑为人可靠医术高明,解救了不少永州黎民,逐渐有了“永州女神医”的美誉,就连永州周围的其他人都听说了她的名号,特意而来。
与此同时,人们对女子行医的态度逐渐转变,到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寻医问药,男人女人权贵百姓...通通在医者面前是平等的。
桑桑此刻正给一个小姐号脉,也不知是哪家的权贵,几次请她不得,以白巾覆面,特意来此。
“掌柜的掌柜的!霍大哥醒了!”
二丫边跑边哭着进来,可嘴角的笑意,却是如此的真实。
素手微抖,她恍惚了一刻,眼底冒出了湿润。
再等不得,她都不知自己和病人说了些什么,踉踉跄跄地朝着后院的厢房而去!
这一段路很短。
这一段路,也很长。
她几次三番的恍惚站不稳,却又咬着牙根,奋力向前!
直到看到霍刀那双熟悉又温柔的双眼,此刻正脉脉望着她——
她才敢确认事实!
他,真的被她就回来了!
“霍大哥!”
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奔跑到了他的面前,一头扎进了他已经消瘦不少却仍旧足够宽阔的胸膛里。
只有她自己知道,霍刀的命,是如何的凶险。
这十八天里,几乎每一刻,他都挣扎在生死的边缘!
他的身边少不得人。
白天她需要出诊,二丫守护着他,而到了晚上,她一夜一夜地守护,生怕有一个错漏,就让他为自己丢了性命!
她欠霍刀的,实在是太多,再也欠不起了。
“你终于醒了!醒了!...”
霍刀才从无边的混沌中醒来,无数次疲累苍白的他都想走向那束温暖的白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光里朝自己温柔召唤。
可每次在身后,他都能听见桑桑微弱的呼救。
无边的黑暗里,她的呼喊,那样的痛苦与悲惨,叫他的心,一再纠缠。
便是前方是天堂,他仍旧毫不犹豫地投身身后无边的黑暗里。
“你....你瘦了...”
他干枯的手,同样摸到了她瘦弱的手臂,一股心疼涌上心头。
这些天,想必是极是疲累的。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的望着他,“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后面的话,她始终都说不出来,也不敢说,只是因为那是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三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却足够让她将霍刀看做自己的家人和依靠,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完完全全地信任一个男人,敢于把自己脆弱的背后全身心交付的唯一一个男人。
“桑桑...就算我此刻死了,能见到你为我哭,也是值得了...”
她愤懑地攥起拳头,轻轻锤他的胸口。
不巧他胸前还有伤口未愈合,被她一碰,发出一阵压抑的痛苦闷哼。
“怎么了!是、是我又伤着你了?”
霍刀摇摇头,又打量她。
虽然已经是个孩子的母亲,可仍旧是少女的容颜,只是此刻脸上尽带泪涕实在算不上好看,可落在他的眼里,却是比那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上千倍万倍。
往常她表现出来的礼貌与疏离,在他生死一瞬的时候,消失殆尽。
那些她故做出来的坚强与勇敢,此刻终于漏了马脚丢了伪装,她终于肯在自己的面前,露出柔软的内里,宣泄自己的脆弱...
“桑桑,以后...就让我照顾你和千帆...好吗...”
他知道自己此刻在这种情况下提出这个要求,是多么的趁人之危,可他正人君子了一辈子,就让他也“不正经”一回,又如何呢?
“我知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可以给你七天的时间...”
“好。”
她说得斩钉截铁,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未来如何,又怎样呢?
这一次二人的死里逃生叫她认清楚了一个事实,倘若他们那一次就都死了,那她的那些所谓的“犹豫”、“不拖累”,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原本,就是想找一个靠谱老实的男人过一辈子,不是吗?
“你...你说的可是...咳咳——”
忽然,他喷出一口鲜血来!
鲜红的血液,落在粗慢地砖上,那样的惹眼。
“霍大哥!你、你不要激动——”
她见他胸膛起伏,眼中的瞳孔犹如地震般剧烈晃动,就连一直苍白的面容,都泛着醉人的熏红,似醉酒了一般。
他不顾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了,可就不能反悔!”
他眼神灼灼明朗,比六月的金乌还要刺目。
直晒得她的脸,也红了起来。
须臾,默默然点了个头。
“桑桑...”
桑桑。
多么缱绻的咬字。
他在心中默念过无数遍,却从来不敢喊出一次。
“桑桑。”
她忽然绽了个笑意。
如同那时他跟在她身边,第一次护送她去东麓村探望故人之时的明媚与妩媚。
就是这一笑。
俘虏了他的心。
俘虏了他的一生。
为了她,他什么、什么、什么,都愿意做。
明月昭昭,她的面庞微顿。
经过这样多的事情,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温暖的怀抱,圈住了,他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