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的大雪过后,金乌日日都足够,很快地上的飞雪就都化成一滩滩的黑水。
贵人嫌弃脏脚,只靠车碾出行。
行走在路间的行人,衣袍后面个个都溅满了圆溜溜的大小泥点子,随着鞋跟的不断提起,又有不断的泥点子打在衣衫下面。
“你们掌柜的可在?”
大王正低头拨弄着草药斤两,一抬头,冷笑,“呦,这不是对面的马大富掌柜的,您那医局如云来,怎么今儿个有空,贵脚踩在咱们赵俞医馆的地砖上来了?”
马大富最讨厌别人叫他这个名字,他一个做行善救人行当的人,叫什么大富?他早早寻了知书懂礼的秀才,给自己取了个表字了。
“哎小哥,莫要叫大富,便称老朽为‘仁济先生’便是了。你们掌柜的可在啊?”
“谁人寻我?请进罢——”
里头传来清凌凌的女声,听着不疾不徐,如沐春风。
马大富捋一捋自己一搓胡须,整整略有歪斜的衣衫,踢脚,一步一步做戏似的迈了进去。
及至那马大富进去了,大王和小水忍不住朝那老头子吐了个鬼舌头。
“呸!狗屁大字不识一个,说话还文绉绉起来了!他是忘了自己以前杀猪的时候了!”
“说的就是!还让咱们叫他‘仁济先生’?他也配这名字?我看叫大富贴切得很!正配他那一张肥头大耳的脸!”
两人不敢大声笑,都埋头在柜台上的两双臂膀里,笑那马大富的做作和那一通恶心人的做派。
“啊,俞大夫原来在这儿,老朽打扰了...”
桑桑见马大富还颇为讲究地朝自己行了个礼,也起身还了礼。
“果真是大家出身的,行动做派就是与别个不同,我的医圣药局与你的赵俞医馆正是相对,能做邻居也是缘分一场,也该多走动走动才是啊...”
那马大富见这人根本不与自己谈论,只专心的磨着自己手中的药,自己反倒有些不好看了,可他却是个最厚脸皮的,仍旧熟视无睹地坐了下来,甚至还自己主动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来。
“如此清香入口...可是那千金难得的寿州黄芽?”
许大富见此人做派气度都非常人可比,虽然还不知来路,却也不敢擅自动手。
更何况她身边还跟着个五大三粗的独臂男人,那人常日冷着一张脸,双目如射斗,瞧着十分骇人。
“当地苦茶。”
马大富脸上不好看了起来。
当地的苦茶是最最便宜的,是那下等马夫都能喝得起的“下贱茶”,他一高雅人士怎么能喝这茶呢?
嫌弃似的推了远些,又不自在的清清喉咙,“我说这怎么这么辣人呢,下等茶就是这样,若哪一日俞掌柜得肯赐教我那医圣药局,老朽可以拿出今岁新出的顾渚紫笋来孝敬,如何?”
桑桑终是磨完了手中的药粉,放下杵臼,转身道,“马先生有话直说就是了,不必拐弯抹角,我这赵俞医馆虽不如你的医圣药局人来兴旺,可也没有时间和你在这儿品茶论道。”
面对这样诡计多端、附庸风雅的人,桑桑从来不给面子。
昨个儿那张二的事她已然查明,原就是他马大富从中捣的鬼!
怪道这样一条繁盛街道,竟只有他一家医圣药局,药材卖得又贵,东西又还掺假,原都是靠着马大富这样下作的手段,都给挤兑走了。
当初她初来此地,有了办医馆的心思。查看多方,只有这儿地租、地理位置都是最为合适的,碰巧有一家药馆亟需转兑,价格又十分合适,桑桑怕被人占了,忙当日就和对方敲定了。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之前的那家医馆本来开得好好的,却三天两头的有小流氓来找事儿,不然就是有医癞子来门前闹,把这医馆的名字都给闹得臭了,就是日日被不知道的人泼粪水,掌柜的也是身心俱疲,再也没有心思开了,这才走的。
只要这条街有新医馆开业,马大富就来上这么几遭,这些人大多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大夫,哪里玩得过这样下作的手段,个个都挺不过两个月去,也就歇业走了人。
从此,这条街再也没有人敢开医馆。
桑桑知道后,虽然有些头疼,可她最是瞧不上这样的人。
打着为民的幌子,做着钻研奸商的事儿,她并非要把医馆开成那慈善的,她也要养孩子、要糊口,要给手下人开工钱的,不盈利,怎么营生?
可那马大富的一套,实在恶心!
不仅损害了医馆声誉,还公然卖起了假药!
偏偏别人举报他,还不成功。
马大富背后有人,有人给他撑腰,有人给他出高招。
按照澧朝的法律,药材本是人采卖的,是允许有一些的其他残留,所以律法规定,只要一份药材中有百分之八十是真药,那就不够吃卖假药的罪过。
马大富所有的药都踩着这条线,除却百分之八十的真药材,其余一概用干草、橘子皮等下等便宜的东西滥竽充数。
可知,这百分之二十的药效,要耽误多少人的病情?
他全然不管,只一心一意地做他的生意经。
自从桑桑的赵俞医馆来了之后,马大富一瞧是个女大夫,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拿他那老一套来整治她。
可出了鬼了!
每次都能被她识破,当场戳穿!
然后,就是那独臂男人的一顿暴打!
时间长了,赵俞医馆出了名儿,那些药癞子都不敢上门诬赖去了,就连那些往常欺行霸市的小混混,一见了那独臂的男人都吓得不敢上前了。
晚上又常有人守夜,更不敢泼粪水。
他一下没了招儿。
眼见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人,好多都跑到她这儿来买药。
马大富私下偷偷派人买过她的药,真是又便宜分量又足药材又真!
这还是药馆吗?
这、这不是成做慈善的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两边价格质量都差这么大,又是对门,时间一长大家反应过闷儿来,自己家的医圣药局岂不是要被击垮了?
他上了三天的火,忽然醍了醐灌了顶!
这才厚着脸皮,登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