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轿子里,李祎微眯双眸憩息。
窗外,是他近卫左阿。
“王爷,手下有事来报。”
明黄轿帏的八人官轿未停,“回去。”
比及只有二人的书房。
“回王爷,长孙无极未找到行踪,但他的孤女,手下从一个叫乌市的村子里寻回来了,王爷可要见见?”
“关几天再说。”
左阿微顿,“那问供的法子...”
将那蘸满墨的狼毫,书于那天下闻名的洛阳纸上。
和煦的嘴角,露出温情的语气,却不带丝毫温度,“照旧。”
待人走后,他摊开手心。
是一枚珍珠。
原是落水之时,从她发簪上飘落下来的,被他捉住,捏在了手心里。
随即,他从腰间解开香囊,里面只安静地躺着一条小孩子绑手的红线绳手环。
他极为温柔地将那一截红绳捏了出来,放在手心上,细细摩挲。
这红绳和那庙会上买的两文钱一串的红绳无甚分别。
只是他的这一条已不新鲜了,泛着有些灰白的旧。
且那圈口很小,一见便知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他却全然不在乎,将那颗莹润俏白的珍珠也放在手心上轻柔抚摸。
随即,将两样东西轻轻握于掌心之中。
今日,是他与桑桑的第一吻。
他的唇角漾起一丝极浅的笑,如三月春光荡在眉梢,令人止不住地想靠近。
他要牢牢记住今日。
否则以后她要问起,他若不记得,桑桑会伤心的...
笔落。
他微眯眼眸。
纸上只有二字——桑桑
一方思恋旖旎。
一方水深火热。
他将她抱走后,却没在做些过分的,只把她往那窗子下的小塌上一搁,自己也做在那儿,一眼不移地望着她。
直望的她心口发虚。
“你认识摄政王?”
无忧心口一跳,有一种莫名似乎被抓奸一样的虚心...
“我不过是一个奴婢,怎么会认得高高在上的摄政王?”
他又贴近了脸瞧她的面色。
还好她存气功夫尚可,未叫他看出个所以然。
本来她的心中也是光明磊落的!
她与那摄政王不过见过两三次面而已,勉强算是说过几句话,又怎么了?
她难道和别人说话的权力都没有?
想到这儿,她方微微挺直脊背。
“以后你离他远些。”
......
“李祎不是什么好人。”
他一字一句的告诫,却让无忧简直要笑出来。
有生之年她竟然能从他的嘴里听到别人不是好人的这句话。
再不是好人,有你不是好人吗?
她压下心里的腹诽,“侯爷为何这般说?”
他一个民间流落的废皇子,到如今都有人说他血统存疑,可他却凭着自己的心计和手段一举成为摄政王,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那些连他都不愿意做的脏事,李桢全都交给了他,他从无怨言、照单全收。
而且,做得很好。
不,可以说是很绝。
瞧着他一身皮囊温柔端方,其心,已是溃烂腐朽。
只不过朝堂上的肮脏事他还不想拿来恶心他干净善良的桑桑,只轻轻弹了她一个脑袋崩,“叫你听我的就听我的,哪有那么多的问题?”
见她还有些不忿,便又道,“你只需要知道,此人心计深沉,或许,连我都不可及之...”
无忧才觉得他是在胡乱攀诬人。
面对着在雨里跪着的一个小丫鬟,他尚未能低下身段去关心、帮助,这样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早春已过,转眼入了盛夏。
红袖出嫁的好日子就选在了明日,今日的见山院就忙活得不成样子。
虽都忙的脚不离地,可个个身上都带着喜气。
无忧还把干娘也接了过来,也一起热闹热闹。
此刻红袖躺在无忧屋子下的小床榻上,府里的钱婆婆正在给红袖开脸绞面,干娘、碧果和她都没见过这阵仗,都围着那儿看个没完。
钱婆婆有力的厚掌掐住两根细线,在红袖的面上来回绞动,此为去毛修额,也是女子出嫁前的美好祝愿,希望那些多福多寿的老妇能把福气也传给新妇。
钱婆婆是府里出了名的福气人,不仅儿孙满堂,她如今也已是耳顺之年,乃是最好的人选。
“哎呦!”
“姑娘,疼...”
无忧和碧果躲在一旁痴痴地笑,“你可别向我求饶,钱婆婆这一搓一拽可是搓来了你的好福气,拽走了你的坏气运!”
碧果也在一旁应和,“对!对!所以啊红袖姐姐,多疼都要忍着!这是做美新娘的代价!哈哈哈...”
钱婆婆也被几人间和美的气氛所感染,不住的感慨道,“老妇见过这么多主仆,唯有姑娘们之间毫无芥蒂,真似是家人一般呐!”
这寻来有福妇人绞面的规矩,往常都是一家人才会去费心的,见山院的这桑姑娘能亲自出面,又好言好语把自己请来,必然是把这叫红袖的丫头当做是自己的亲人了。
几人听了,不禁都心里热热的,目色相对之间,都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红袖出嫁前的这一晚,无忧把沈卿司赶去了紫英阁去睡,干娘身子不好,早早去休息了。
三个小姐妹自然不敢占了沈卿司的床,便都挤在在无忧自己的那张小榻上,好在个个都不丰腴,倒是还不算拥满。
便打着三盏亮烛,如个夜话的小孩子们,嬉闹谈笑了一整个夜。
那是一种属于女子之间的、真正轻松又自在的快活的氛围,亦可称之为金兰之交。
与男人的霸道和粗粝不同,女子之间的交往,充满和煦与温柔,轻声细语与体贴交心,是极为动人的情感。
只不过,夜总有散的时候。
红袖终究是要嫁人的。
“一梳,愿我家红袖与夫君举案又齐眉...”
篦子从她的发根梳到发尾,直梳得她眼里也热热的。
“给,碧果,你也来给你红袖姐姐梳一下。”
碧果上前接过,“二梳,愿我家红袖姐姐与夫君...比翼共双.飞!”
无忧上前,与碧果共执一篦,祝福之语由心缓缓道出,“三梳,愿红袖与夫君三梳,永结同心佩...礼成!”
无忧亲自给红袖梳了一个极为漂亮的发髻,又将那套碧玉珍珠的头面亲自给她戴上。
瞧着美人顾盼生辉,既喜气又标致,让无忧顿生出一种荒唐的老母嫁女的辛酸喜悦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