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还是第一次来人。
无忧不知眼前的妇人是来此何意,一时迷惘,望向余妈一眼,见她冷脸坐在那儿,一动未动。
“快瞧瞧,咱们东麓村这个小地方何曾来过这么标致的人物?不知姑娘,可有婚配...”
她终于是知道了此人的来意,原是来这说亲给她拉姻缘的。
“如何称呼?”
那红娘扭着丰腴的身子,笑得不见瞳仁,“都是一个村的,叫我刘姐就成!”
“多谢刘姐好意。如今我虽未婚配,却只愿守在母亲身边陪伴,无心婚姻,恐怕是要让您白走一遭了。”
这已经是明显的逐令了。
她和干娘还不知要在此处住上多久,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
不过人家也只是上门问问,并非什么恶意,所以二人虽不愿提及,却也不想怎么为难这忽然登门的“刘姐”。
“我说你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可听说过一句俗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女子不想着嫁人,难道还想入朝当宰相不成?”
提及此,她自己倒是笑成一团。
无忧和余妈一脸淡然,她竟也不觉得尴尬,笑完后,又牵着她的手继续道,“刘姐知道,你之前是在京城大户人家里做丫鬟的,自然是见过大世面,可说到底,也只是个丫鬟不是?”
“主子家的尊贵和下人又有什么关系?终究还是下人罢了。”
“再说,我知道你拒绝,定是觉得我要把那村里务农的汉子介绍给你不是?那你可想错喽!今儿啊,姐姐给你带来一个大好的姻缘!你若知道,说不准要三拜九叩地感激我呢!”
此人说话如炮竹,竟不给人半分插话的空隙。
余妈越听脸上越青,可无忧听着听着,倒笑了起来。
到底是如何好的姻缘,竟叫她能对她三拜九叩?
她倒是真有些好奇了。
无忧推开她的手,转身坐到椅子上,拿起酸枣子,好心情咬上一口——
嘶——
真是又脆又酸!
“刘姐且说说看,倒是如何大~好的姻缘呐?”
那刘嫂子见她果真被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给说动了,心中陡然生出一股骄傲之感。
她就说自己是天上月老托生下来的,别人还不信。
瞧瞧,便是这大户人家里来的丫鬟,不也被自己说动了不是?
她还当她是个什么人物,原来也不过是和村里的那些喂猪喂养的姑娘无甚分别...
看来,周家那剩下一半的一两尾金,算是到手了!
“咳咳...看上你的,乃是周书人家中的独子、周允文!周书人可是咱们村的村长,他那儿子不过二十岁,就已经是个举子了!如今是与知府签了契约的正经教书先生,光月钱就有三两呢!”
“那周允文从小就是个聪明的,长得又周正,不知是多少村里闺中女子的情郎!周家又是咱们村的首富,家产不说有千两那也差不多了!”
她说得眉飞色舞,无忧倒是没什么心思,只觉得有趣,可余妈却动了心思了。
周家她是知道的。
来了这许久,也听说过那周家祖父是做过知府的,其母是主簿的庶女,也勉强算是半个书香门第。
而那周允文她也见过,虽话不多,但斯斯文文的很是温柔,又是家中的独子,若无忧嫁过去,也算是个好归宿了。
她老了,近来身子骨越来越差,总有撒手人寰的那一日,又怎么舍得她一人在世上孤孤单单?
再言,沈家大爷未必肯放过她,若是她早早嫁了人,他总也不至于将人妇掳走带回去吧?
“那周家的双亲,可好相处?”
余妈的一句,倒叫无忧意外了起来。
“好着呢!”
那刘嫂子一见主事的余妈搭茬,乐得一下站起身来,快步走过去,继续兴奋道,“周家主母早逝,那周书人连个小妾也没有,如今家里就他们爷俩儿,都是好说话的!”
说着,她挤眉弄眼地拿肘子怼余妈几下,“余嫂子您说,这女子嫁过去,不就是最怕婆媳处不好吗?周家可好,婆婆早没了!可太省心了哈哈哈...”
她似乎是觉出这样笑有些欠妥,忙收了笑声,等着对面人的反应。
余妈思虑再三,确实觉得,周家或许是个好归宿。
眼见着还差临门一脚,那媒人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余妈,“余嫂子您再瞧瞧这个!这还没个准信儿呢,人家都把礼金单子已准备好了!多有诚意啊...”
余妈接过,果真一张单子上写得密密麻麻,还真是很有诚意,正欲说话——
“这礼金给得这么足够,就算是个妾室,那也是十分合适的生意了...”
“什么?你说...妾室!?”
余妈声音一下大了起来,将在一旁看戏的无忧都吓了一跳。
“...对啊,我、我之前没说吗?”
媒婆看到对面人这样的反应有些难堪,可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很快就调整出了笑脸,“妾室已是很好了,这礼金,就是娶个富商小姐也是足够的,嫂子...”
“谁是你嫂子?”余妈一下变了脸。
无忧从未见过余妈这般厉害的模样,立着眉毛瞪大眼珠子的样子,真挺能唬人的。
她却不知,余妈是真的动怒了。
她捧在手心的闺女,岂能做个妾!?
放她娘个屁!
瞎她娘的眼!
“哟~看来,你们孤女寡母的,心气儿还不小呢!”
眼见着要不成,媒婆也来了脾气,“别当咱们村里人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丫头是从那大户里出来的,可谁不知大户里的混脏?指不定已不是个干净的了,还在这挑三拣四?给你个妾做已经是很抬举你了!真拿自己是块干粮...哎呦!...你这老婆子怎么打人啊!哎呦!!”
余妈气的理智全失,反手抄起手边的扫帚,转过来,拿那结实的棒子头狠狠地敲在那媒婆的脑袋上!
直敲得她脑袋如鼓槌敲鼓一般,铛铛作响!
“别打了!别打了!哎呦!”
媒婆用手挡也疼,不挡更疼!
直打的她抱头鼠窜出了屋子,可站在门口仍旧不甘心捂着脑袋大骂,“什么不干净的破烂门户!闺女不定是个破烂、货,还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呢!装什么清高!我呸!”
余妈气的摇晃,攥着扫帚追出院子!
又是将那烂嘴的婆娘一顿好打!
直到那媒婆跑得不见了,再不敢回来了,她气喘吁吁地走了回来。
见无忧还在那儿吃着枣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她这样骂你,你也不气?”
无忧一乐,上前挽住她的手臂,“气什么,这不是有干娘给我出气呢吗?有干娘在,她来一次,打一次!”
余妈也被她这话逗得又气又乐,“你啊你!叫我怎么能放心?从小就是个这么能忍的性子,干娘再不护着,谁还能护你?”
余妈又同她絮叨了不少的话,一会儿说那媒婆瞎了眼,一会儿骂周家的缺德。
及至说到月亮都挂起来了,这气,才算是捋顺了。
一瞧,闺女正倚着墙,打盹儿呢。
不由露出一笑。
这丫头胆小又能忍,却还有个心大宽容的好处。
这样的性情,也算是她的福气罢。
正当两人都以为此事掀过去的时候,一大清早,院子外头,就站了个人。
站了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