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海露台上,夜风习习。
从朽人那处回到住所的阿休在露台上找到了正在吹风小憩的殷钗。他无声的出现在殷钗身旁,深深地凝视着殷钗此刻所幻化的皮囊。
殷钗察觉到有旁人的气息,她才抬起眼皮,便对上了一双怒火滔天的眼睛。
“不经我允许,你怎敢擅自化作这副容貌?”殷钗的胆大妄为让阿休愤怒不已。
血红的唇,两只嘴角上扬,殷钗无畏地笑:“她与你有何干系?我化作她的模样,为何需要你的允许?”
阿休无言。原本放松的双手捏成了紧绷的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涨。若不是殷钗此时正化作另一副面容叫他不忍动手,否则他的双拳定当已给了她颜色瞧瞧。
阿休今夜前去面见朽人,是代殷钗献上血灵。朽人集齐血灵心情颇佳,对殷钗大为赞赏。甚至还旧事重提,批评阿休当初不该莽撞对殷钗下手,险些取她性命一事。碍于朽人的情面,阿休动她不得。所以即便对这女人的百般厌恶,他也只得暂且忍耐。
见对方在她的无理挑衅下竟选择隐忍,这让殷钗愈发胆大。殷钗来到阿休面前,用不属于她的容颜挑逗对方。她在阿休耳边轻声问道:“难不成,你爱她?”
“可惜,她不爱你。”殷钗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对,是她甚至都不认识你。她的记忆里,可没有一星半点关于你的影像。”
“你又知道什么。”阿休扯掉攀在他颈上的双手,一把把殷钗推回到椅子上,出言警告道:“我有能力杀你一回,就有能力杀你第二回。所以,老实一点。”说罢愤愤离去。
殷钗毫不在乎阿休的怒火,在椅子上悠闲躺好。她望着璀璨夜空,用手背抚过不属于她,但她却不能更熟悉的脸颊,对着某颗遥远的星辰说:“中场休息结束了,游戏又要开始了。你,也和我一样期待吗?”
立秋了,可气温依旧热烈。
同气温一样热烈的,还有齐烟的拥抱。
“老板,我好想你啊!”齐烟一见到游弋,便像个无尾熊一样挂了上去。
游弋甩不开这个才两个月不见就变得格外粘人的家伙,无奈之下只好说:“好了好了,再不撒手,可都叫我看光了。”
“哎呀!”忘了老板能看到他人记忆的这茬了!齐烟仅剩的小小羞耻心让她从游弋身上弹开,放过了快要窒息的游弋一马。
刚刚接触到齐烟时,游弋看到一些片段,无不是开阔和自由。看到齐烟在外过得不错,这也让一直牵挂齐烟的游弋放下心来。她对齐烟说:“你倒是很适应流浪在外的生活,十分的如鱼得水嘛。”
被夸奖了的齐烟嘿嘿一笑,并不打算表示谦虚的说:“我也是出去以后才发现自己有这般天赋的。”同季归尘一起过居无定所的日子,难免遇上夜已深却还未到达下一座城市的困境。尤其是季归尘为了带她去看最美的日升日落、高山大海,他们时常会远离城市,要在野外过夜,使得齐烟不得不学习很多野外生存的技能。从前看探索频道,觉得贝爷牛得好似非人类,可当她有机会历练一番后,只觉得不消多时,自己定能超越贝爷。
游弋不知道贝爷是谁,也不知道齐烟能否超越他。不过光用眼睛来看的话,反正齐烟的肤色是肯定已经超越了。离开之前,齐烟是个肤白貌美、打扮精致的都市白领。时隔两个月回来,高跟鞋变为了运动鞋,连衣裙变成了运动衣,连人都黑得像是个从事户外运动的运动员。
诊所的午休时间,游弋与齐烟坐在大厅长椅上谈天。游弋的视线总在齐烟脸上流连,齐烟不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游弋说:“我只是好奇,这还是那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抹防晒霜就不肯出门的小烟吗?”齐烟细瘦臂膀上的肌肉变得结实有力,也褪去了从前的那份娇弱。每一寸肌肤都照耀过阳光,渡上了阳光的色彩的人,于是就变成了阳光本身,闪耀而温暖。
“嘿嘿嘿。”晒成中非混血肤色的齐烟笑起来,确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现在的她不像从前的她了,可是现在的她却更像她了。游弋看到了齐烟的变化,觉得这才应当是她本来该有的模样。
过去的齐烟只敢在游弋面前没大没小,在外人面前不论打扮得多么光鲜亮丽,但内心总是充满自卑与胆怯。这是她在坎坷的成长路上,一路跌跌撞撞,所留下的后遗症。
其实游弋也知道,齐烟对自己的无礼也是装出来的。因为如果她不情绪夸张的与自己对话,原本就沉闷的自己,想必只会更加的沉闷。齐烟渴望与人对话,有人关心。但只有季归尘真正做到了齐烟所渴望的事情。
游弋真心希望,遇到季归尘,能是齐烟的幸运。
经此一别,原本上司下属的关系完全被推翻。两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感情甚好的姐妹。
齐烟向游弋讲述自己的搭顺风车搭趣事,还未说完,游弋便不满道:“季归尘不送你回来,反倒让你独自搭顺风车?”
“是我不想耽搁归尘的事务,执意要自己回来的。”齐烟替季归尘解释道。
“什么事务如此重要,连半日都耽搁不得?”游弋还是觉得下次见到季归尘,得批评他几句。
“呃……”齐烟口中的单音节拉得老长,不知该不该同游弋说。
欲言又止时,想隐藏的要么是糗事,要么是大事。游弋目光变得犀利,齐烟遭不住,便如实招来。她说:“前一阵子,归尘偶然在一个沿海城市,又嗅见了血灵的气息。在那座城里接连出现了两个血灵后,就再没有动静了。他不敢离开,说要在那边多待一段时间观察情况。前天夜里他突然匆匆离开我们在那儿短租的房子,再回来时他说这几日他有事要忙,无暇顾及我,建议我回诊所住些时日。所以我就独自回来了。”
听到血灵又出现,游弋也头皮一紧。这座城市所发生的一切,不会在别座城市再度上演吧?
游弋想不通,阴差明明是在她面前遭人取了灵魂制成血灵的。为何她没有殒命,而是出现在其他城市继续作恶?当然,实情未明了之前,是那个纠缠不休的殷钗,还是其他阴差,她也不敢妄下定论。总之好不容易才放松下来的神经,又须得紧绷起来。
“游儿。我今天做了红烧肉,不晓得你爱不爱吃。”已经在家中做好午饭的晏然见游弋久未回来,于是前来接游弋回家吃饭。晏然的话引得坐在长椅上的两人一齐回头,晏然盯着游弋身边那位看起来有点陌生,可又十分熟悉的女生看了好一会儿,才不完全确定的说:“小烟?”
“是我,晏先生。”小麦色肌肤的齐烟爽朗的露出两排皓齿。
于是今天的午餐,成了三人的小聚会。这么多年来全靠外卖和餐厅过活的齐烟,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吃家中饭菜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而且没想到,晏然的厨艺这般好。吃了一块晏然做的红烧肉,嘴里的肉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齐烟就竖起拇指夸赞道:“好吃好吃。”
“好吃就多吃一些。”晏然对齐烟说,然后将剔掉了肥肉的肉块夹进游弋的碗里,温柔的看着游弋,希望她能多吃一些。
头一回见到游弋吃东西的齐烟的惊叹,不亚于见证了什么千年难得一遇的神迹。没放下多久的大拇指又竖了起来,这回夸赞的是晏然竟然能让她老板重新进食,当真好本事。
少了季归尘和漆炎,总感觉聚会不够完整。晏然问:“季兄和小漆呢?他们为何不同你一道回来?”
齐烟看了看游弋,还是没有把血灵的事在饭桌上说出来,只说:“归尘在别的城市有事要办,没空回来。”提起小漆,齐烟有话要说了,“话说小漆自随我们外出开始,就一直跟着归尘学斩灵人的技能。归尘说可惜小漆是个游魂,若有副躯体,是个活人的话,还当真是个做斩灵人的好苗子。”
“是吗?不过即使当不成真的斩灵人,小漆应当也是开心的。”晏然也很开心看到漆炎找到自己的价值所在。
“嗯我们三人之中,就数他最开心了。像只小猎犬一样,每天逮恶灵比归尘还积极。”齐烟看到漆炎如此,也是替他高兴的。
吃过午餐,晏然卷袖收拾餐桌。齐烟想要帮忙被拒绝了,只能坐到游弋身边去同她聊天。看看晏然的忙碌背影,再看看游弋的游手好闲,齐烟说:“老板,你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我可看不下去了。”
游弋说:“我也看不下去。”
“那你不去帮帮晏先生?”
游弋退缩道:“我可不想挨批评。”
“不错,不错。”齐烟对着晏然的背影,渐渐露出丈母娘看女婿的满意笑容,“之前我还担心我不在,没人能好好照顾你。现在看来,晏先生把你照顾得比我好太多了。”
游弋也看向晏然,晏然的无微不至,其实有时也会让她感到哀凉。
在重遇晏然之前,若齐烟离开了她,她还有自己。在重遇晏然之后,齐烟离开了她,她还有晏然。可若有一天,晏然离开了她,她还能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