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琪过来是为了接替张海桐一行人,坐镇南疆。
翌日,天刚蒙蒙亮,两队人便要分别。张海桐和张海琪昨夜大概交流了一下最近的状况,也不过匆匆几句。
等到出门,两队人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张海楼在后面,迟疑地走出一段距离。又停下来,回头去看他的干娘。
张海琪站在原地,根本还没有。风雪拂过她仍旧年轻的容颜,仿佛一朵酒中玫瑰。于是张海楼又走回去,抱了抱他的干娘。
“娘。”
“嗯。”
“我要走了。你要保重。”
“臭小子,娘比你厉害,用不着操心。”
“嗯。”
张海楼再用力抱了张海琪一下,悄悄问:“在香港还好吗?虾仔还好吗?”
“都好。”
“嗯。”
张海楼放开了张海琪,说:“干娘,再见。”
“再见。”
张海琪看见张海楼又戴上了眼镜,他昨天都没戴。水雾已经模糊了镜片,看不清他的眼神。
张海楼挥挥手,张海琪也挥挥手,转身走了。
张千军看着张海琪扬起马鞭,很快走出去很远。他回神,出声喊:“张海楼!我们要走了啊!”
张海楼回头,张千军身后站着张海桐,张海桐身后站着张起灵。他们也要走了。
一队去往西南,一队去往东北。
……
鹅毛大雪飘零而下,密密麻麻在空中浮游,天地之间一片雪色。张海楼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这雪比南方大太多了。南方一个冬天下的雪,未必有这里一天下的多。
风吹在脸上,皮肤都要开裂。吹的人头疼,冻得麻木。穿的衣服在身上只增加了重量,热量寥寥无几。
人说北方苦寒之地,哪怕到了民国,东北天寒地冻的天气也仍旧难熬。南方的冷还能忍忍,忍一忍冻不死人。那是钝刀子割肉,不至于一下子判死刑。北方的冷,根本是利刀子割喉,一不小心就冻死了。
马早就不能走了,人更不能继续走。他们在一个城镇休息了三天,等到雪停便立刻上路。栈的说书先生又在讲些民间故事,不清楚是真民间故事还是他胡编的。
张千军怀疑他是哪吒读多了,又刚好没有东西给听众讲,所以虚构了一个有六只手的怪物。
四个人围着桌子吃饭,张海桐只管当一个无情的吃饭机器,吃完直接上楼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桐叔今天吃的有点快啊。”张海楼摸摸下巴,意味深长的说。
“可能是饭菜不合胃口?”张千军夹走张海楼身前盘子里最后一个鸡腿。
张海楼:“操,死牛鼻子。”
张千军啃了一口鸡腿,口齿不清的说:“吃这么快,胃不会难受吗?”
张海楼夹菜的动作慢了一瞬。张起灵默默喝完碗里的汤,说:“他会自己配药。”
这个技能小哥很早就知道了,泗州古城他吃的那种药丸就是张海桐自己配的。张家人学的每一个技能都匹配自身特性,他们宁愿多做,也不想栽在准备不足这个原因上。
张家人的训练方式多多少少会给人体留下不可逆转的损伤,为了弥补这种损伤,一看都会自己学一些医理。至少也要能背几副针对自己身体状况的药方,这样荒郊野岭出了事还能抢救一下。
张家的生命教育不多,寥寥几句里,唯一有用的只一个,那就是能不死就不死,不要轻易的死。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包括小哥自己,他也是会的。如何在极端环境里活下来,是张家人必修的课程。动物可以当宠物养,也可以当食物养。没什么可不可以的,只要需要,就能做。
……
小哥出门时,张海桐已经把东西都放在马背上了。
“要回去了。”张海桐将马牵过来,递给小哥。
“嗯。”小哥的声音很轻,没有任何情绪。有时候没有情绪,也是一种情绪。东北张家带给他的东西太多也太少,如今这样,反而最寻常。
天气很晴朗。
当他们穿过雪地,回到长白山脚下。那座屹立不知多久的建筑出现在眼前,古老的门扉紧闭,门前堆了一层薄薄的雪。
小哥下马,呼出一口白气。他抬头望着这扇没有门匾的门,又将目光落在门上。
从很远的地方走到这里,从人声鼎沸走到人烟稀少。张海楼一度怀疑自己又要进山里倒斗,他甚至想过,难道东北的老家是在大山的古墓里吗?
白山黑水的东北,此处目之所及似乎都是荒芜。张千军竟然罕见的同意张海楼离谱的猜想,一路上不知道打了多少手势讨论这些。
在这座建筑之外更远的地方,一片林子外面,还住着一些人。有农户有猎户,无一例外的贫苦。他们骑着马走进林子时,猎户以为他们是外来者,叫他们不要走的太远,
“再往里面走,你们会出不来的。”
张海楼代替大家礼貌的应了,然后全当没听见。人们只看着他们走进黑色的林子里,雪地上留下马蹄印,消失不见了。
那之后很多天,这四个人都没有出来。人们说他们肯定也被冬天出来的野兽吃掉了,或者被鬼拘在里面再也出不来。
这一路上的鬼怪传说张海楼听过太多,张千军自诩一身正气不怕这些。当善良的百姓劝告时,站在世人之外的年轻人再一次体会到了他们之间的不同。
人总是容易因为自己干过一些一般人干不到的事,从而自认为无所不能,超脱世人。
可惜的是张海楼和张千军已经过了最轻浮的阶段,只当做平常事。
望着紧闭的大门,张海楼上前敲响门扉。
“吱呀——”
被雪浸湿的门扇被缓缓拉开。
裹挟着雪粒的风灌进去,搅动门内重重叠叠的白布。
一眼望去,竟然只有灰墙黑瓦,满目素缟。
……
北方的丧音穿过群山,越过无数的道路,传到了香港。那张信纸仿佛还夹带着东北的雪与梅香。
这封信让张海想起张瑞山房间里无数的灯烛和窗外的覆雪梅枝。
信的内容非常简洁,不过寥寥数语。
——
海长老:
展信佳。瑞山长老猝亡,诸事搁置,停滞不前。如有新令,万望速回。
落款是北部档案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