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居中,东瑶与临泉静默相对。熟悉却阴鸷的气息将门前那些水兰草的香气送入屋中。
临泉轻叹:“你出现在黄泉栈之前,我从未见过白生魂。自然也不知该如何对待。倒也怪我,全然无知的境况下,便轻易探究了你的生魂。”
看到东瑶眉心动了动,临泉又道:“你同样入过白生魂的省断之境,自然知道那里有什么。不过那时我却并不知,这探究会给白生魂留下什么。原本你的生魂竟帝君定断,是要送入六道轮回的。可一离开黄泉栈,你的生魂便会暴动,难以控制。不得已,便决定暂且将你留在黄泉栈。后来我才察觉,你与此处的羁绊,不是在于黄泉栈,而是因为我轻易入了你的生魂。如今你已经不再是白生魂,这羁绊在那一刻便散了......”
东瑶从未听临泉说过她真正留在黄泉栈的原因,如今听到这番话从临泉口中说出,却让她心中五味杂陈。
数百年,从追随着临泉的身影,再到掌管黄泉栈,东瑶不曾料到,这其中的缘分竟是如此浅显易折。
如果晟风已经化作万噬渊下的一粒鬼沙,那她还有什么理由留在黄泉栈呢?
“东瑶!”一声轻唤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原来是九尾玉狐霜華不顾崔珏劝阻,执意闯了进来。在看到东瑶的一瞬,便将她拥入怀中:“幸好你安然无事。”
看着泪光盈盈的霜華,东瑶不免收起了方才的悲戚之色,打趣她道:“从不知你是这般易落泪的性子。”
霜華抬手,迅速抹去眼角泪珠:“汝茵那丫头,迟早撕了她那张嘴。”
东瑶不知汝茵对霜華说了些什么,可见霜華这般誓狠的模样,想来定是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罢了。
仔细打量了东瑶一番,确信她的确是安然无恙,霜華这才看向临泉道:“碎魂的省断之境都如何了?”
临泉点点头:“还算顺利。”
然而东瑶却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仍不知皇帝暴毙的真正原因,我离开省断之境时,他也不过是在那妖物的控制下虚耗了精气,但的确还没有到失了性命的地步。”
说到这儿,东瑶看向霜華:“有件事我倒是想问问你,除了九尾玉狐一族,可还有妖力甚强的红狐?”
东瑶依稀记得在寝殿指责海澜格的分明是一只还未全然修得人形的红狐。
“红狐?”霜華一怔,额间正中的玉钿衬得她双眸波光流转,细细思量片刻,霜華摇了摇头:“妖力甚强的红狐一族倒不曾听闻,难道你说的那妖物竟是红狐?”
东瑶点点头:“想来不会有错。只可惜分明离人帝暴毙的真相便只有一步,却偏偏......”
这时,坐在榻上的临泉忽然开口:“碎魂省断,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想必你已经十分清楚,如今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去见他,或许他原本深锁的秘密,也会由此而解。前几日传来的消息,人帝暴君后,新储继位,因得年幼,太后垂帘听政。那孩子你应该知道是谁的吧......”
东瑶看向临泉,却见他目光沉定地望着自己。她知道,这个谜终究要由自己来解。
带着修罗从阴阳居行出,东瑶看到崔珏站在屋前静默注视着那一片水兰草。缓缓走上前去,东瑶行了一礼:“有劳大人替我照顾好临泉大人。”
崔珏将视线落定在东瑶身上,只用十分冷淡地口吻道:“不必你说,我自然也会照顾好临泉。只是此事了结之后,你也该渡奈何,遁入六道轮回。黄泉之处,越是停留,便越是徒增心伤。想来你也该明白。”
东瑶自然知道崔珏所指,只欠了欠身,便带着修罗往黄泉栈行去。
看着东瑶渐行渐远的背影,霜華不免责怪崔珏:“她不过刚刚从省断之境回来,你何必要这般冷言冷语。”
崔珏负手而立,朝着远处翻涌的三途河望去:“如今的东瑶已不是当初那个白生魂了......”
“你是说,她想起了......?”霜華亦是一惊,但继而又道:“即便想起又如何,此番人帝省断若是有了结果,这黄泉栈想来还是东瑶掌管。她便是不渡奈何又怎样?你不也握着前世记忆不愿轻易放下么?”
听到这话,崔珏的身子轻不可察地颤了颤。他想回头看一眼霜華,却又没有勇气。只暗自平了平心绪:“正因如此,我才知道东瑶若是仍旧留在黄泉栈会承受多大的苦痛。”
说着,崔珏朝着阴阳居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不仅是她,还有临泉......”
却说东瑶带着修罗折返黄泉栈,行过那片茂盛的曼珠沙华,听到熟悉的白骨呜咽之声。当黄泉栈再度出现在东瑶面前时,她竟有些心绪难平。
站在往生居前,看着紧闭的阁门,东瑶略有些犹豫。她知道,推开这扇门,看到的仍旧会是那个熟悉至极的宫闱。
即便没有妖狐作祟,那里也充满了嫉妒,算计,利用和血腥,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即便是平定战乱,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明君,可辗转后宫众多女子之中的他,到头来,没有亏欠的,终究只是自己......
深吸了一口气,东瑶示意修罗推开枉生居的阁门。
依旧是明黄垂帐,沉香四溢,那一袭挺拔的身影仍立于窗边,仿佛从不曾移动过。
许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容澈徐徐回过神来,在看到东瑶的时候,唇齿轻启:“朕还要留在这枉生居多久?”
东瑶看向容澈,见他较之生前,眉眼更多了几分冷然。
“皇上的去留,不是东瑶可左右。”东瑶缓缓说道:“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想禀明皇上。”
听到这话,容澈皱眉看向东瑶,便听得东瑶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难道就没有想过身死之后,又当如何?”
果然容澈的神色略有些动容,片刻后,他缓缓应道:“朕离世之时,有一嫔妃怀有身孕,若她诞下的是个皇子......”
东瑶略一浅思,省断之境中,她知皇后和静嫔各育有一位公主。太后因此事也耗费了不少心思,可最终选定的却是......
“皇上要说的,莫不是沁嫔?”东瑶问道。
没料想容澈果然点了点头。
东瑶露出一丝苦笑:“即便有一位皇子诞生,皇上当真以为那是沁嫔的孩子?”
沁嫔海澜格分明是被妖狐附身,极尽魅惑之术才与容澈有了肌肤之亲。未知那妖狐是当真爱上了容澈,亦或是爱上了玩弄人心,竟有了上位之意。可人妖殊途,怎会如此轻易怀有身孕。这继位的皇子不消说,东瑶也知道是谁的孩子。
寿康宫中那个昏暗阴潮的密室中,曾经在江湖中洒脱来去的女子是怎样吞咽着血泪,只为了保全腹中的胎儿。
“此话何意?”容澈不是听不出东瑶话中之意。
东瑶转而朝着枉生居中看了看,若她没记错,此处的陈设其实与悠然阁中并无二致:“皇上既是连这屋中的陈设,分毫都不曾忘过,为何却将这屋中的人忘得一干二净呢?”
“你怎会......”容澈一惊,但很快便也释然,这是黄泉,有什么事是眼前这女子所不知晓的呢。
容澈踱步至桌前落座,手指轻抚着紫檀雕花桌的边缘:“怎么可能忘?自与她相遇,这数年魂牵梦绕,皆侵入骨髓,怎是说忘便能忘的?如今唯一能让朕觉得安慰的,便是她能选择要走下去的路,不必深陷于这宫闱之中。朕一直以为,身为天子,至少能将她周护,但却不是朕想得这般简单......”
听容澈这般说,东瑶便又问道:“可皇上有没有想过,驾崩的消息传到素念耳中时,她又会如何?”
“会如何?”容澈沉吟,眼中竟有了一丝凄凉:“朕也很想知道,朕的死于她而言,到底是心痛更多,还是释然更多。”
“皇上为何会做此之想?”东瑶听到此话,不免有些气怒:“难道素念对皇上的情分,竟让皇上怀疑她至此?”
容澈没有回应,只是轻叹着撇过头去。
“都道帝王凉薄,果真如此。”东瑶愤然:“枉费素念被太后囚于寿康宫中,还心心念念,拼了性命为皇上诞下麟儿!”
“你说什么!”容澈骤然起身,仿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东瑶冷冷瞥去一眼,便将素念如何被囚又怀有身孕一事娓娓道来:“若我没猜错,此时太后垂帘,继位的这位小皇上,便是素念诞下的孩儿无疑!碍于素念的身份,太后自然不会说出这孩子的生母到底是谁,只怕会在宫中随意择了一位嫔妃,冠上生母之名。”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容澈惊呼着复又瘫坐在椅上。
东瑶看向容澈,眼中竟有了一丝鄙夷之色:“皇上是质疑太后没有这样的手段,还是觉得这绝不会是素念的孩子?”
容澈看向东瑶,片刻后才呢喃道:“朕分明是死在素念手中,若如你所言,素念那时应怀有身孕即将临盆,那么杀了朕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