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安上前,费力搀扶起王爷坐起,便见王妃轻然坐在了亭柱旁。眉安见状,脸色一红,便小心翼翼扶着王爷的头,搁在了王妃的怀中,继而又将一旁的轻裘拢在了两人身上。
“回去吧……”纳兰怡抱着容璟,柔声朝着眉安吩咐道。
眉安垂首:“奴婢在亭外不远处侯着,王妃若是有吩咐,唤奴婢便是。”
纳兰怡看着眉安缓缓退出亭外,也并未多语。眉安自小便在她身边侍奉,彼此是什么样的性子,只怕再无人比她们更清楚。可眉安却知晓,如何能既不违逆了王妃,又能尽心尽力。
东瑶望着亭中,一时怔忡。如那亭中女子,即使贵为王妃又如何?得不到的终究得不到……
“有刺!抓刺!”
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叫喊,划破夜空。
东瑶急急看向晟风:“还不快走!”
然而晟风却伸手揽住东瑶,将她身子往下压了压,自己也一并伏在檐上。将手搭在唇边,声如夜风轻柔:“嘘~他们要抓的不是我。”
说到这儿,晟风朝着院中呶呶嘴,便听得眉安尖声厉叫:“保护王爷和王妃!”
眨眼间,侍卫便将凉亭团团围住。手中火焰烈烈,众人皆十分警惕的看向周围。
纳兰怡朝着怀中昏醉的容璟看了一眼,但见他只是呻吟了几声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抬手将轻裘拢得紧了些,纳兰怡才眉眼冷厉地看向亭外,沉声道:“怎么回事!”
东瑶远远瞧着,不免暗暗对纳兰怡这女子钦叹,即便或许是命悬一线的时候,纳兰怡却仍然能这般气定神闲,毫不慌张,这并非一般久居深闺的女子所能做到的,这便也怪不得她有那般野心。
“回禀王妃,方才我等在凌风阁看到有黑影闪过,一路往这边来了!”侍卫中有人回过身,跪地回应。
纳兰怡四下瞧了瞧,便道:“闹到这般动静,想来即便有刺,也早都遁逃了!”
说到这儿,纳兰怡的神色中有着些许的失望和寥落:“来人,扶王爷回屋歇息。”
东瑶看着亭中众人离去,火光在夜色里隐隐渐远,正要回头训斥晟风,却见他抿嘴一笑:“想不想知道方才是谁来行刺?”
不等东瑶回应,晟风早已自顾自地跃下墙头朝着她招手。
鬼使神差地,东瑶也轻然跃下墙头,跟了上去。
眼前的晟风虽是年少,身手却十分轻盈利落,不消片刻便跃出了王府。
东瑶跟在晟风身后,夜风拂来的一瞬,她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直到这时她才察觉到,方才晟风护着她俯下身去,一来是为了不被察觉,二来则是替她挡了这寒凉的夜风。
一丝暖意从心底升腾,看着晟风在夜色里跑动的身影,东瑶竟有些恍惚。仿佛这一幕似曾相识。有谁,也曾这样无止息地奔跑着,而她却怎么也追不上。
“晟风......”
见前方奔跑的身影停顿下来,东瑶忍不住开口轻唤。
然而晟风猛然转身,将东瑶伸手一揽,便躲到街边一处暗角。
被晟风拥着转身的瞬间,过往的一幕猝然在东瑶脑海浮现。那是在省断之境中,有石子朝着她袭来,幽释也是这般揽着她,将她周护在怀中。
东瑶怔怔看向晟风,但见他正侧身探出头,朝着街角张望。侧脸的轮廓在夜色里,显出几分刚毅和沉冷,像极了幽释。
恍惚间,东瑶想要探出手去,抚上晟风的脸颊,却听得他沉沉耳语:“阿姊,你瞧。”
急急收回手,循着晟风所指的方向看去,东瑶便看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身影匆匆从街角跑过。
只见那身影靠在墙角,低低喘息了片刻后,便取下了脸上的遮面。而下一刻,东瑶不免微微睁大了眼睛。
華贵人!
那个穿着夜行衣的女子竟然是華贵人。
彼时華贵人夜入永宁宫,前来答谢岳紫宸的提点之恩并愿意为之驱使。东瑶犹记得那披风兜帽下,面容疲倦的女子苛尽礼数地浅笑:“承蒙娘娘提点,妾身才能因祸得福,前些时日伤势不济,不能前来拜谢。今日能走动了,便择这个时辰来,也不知是否打扰娘娘安寝。”
那时的華贵人,娇弱宛如疾风骤雨中那受尽摧残的花瓣。可如今见她一袭夜衣,身手利落果断,叫东瑶十分吃惊。
许是一味在意人帝猝死之谜,东瑶的确没有注意到,在皇上的省断之境中,竟然有着诸多不可思议的事......
“少主。”
一阵急促的足音后,又有几个黑衣人出现在華贵人身侧,并齐声低唤她“少主。”
东瑶只瞧见華贵人点了点头,脸上是她不曾见过的冷厉果决之色,与在宫中时判若两人。
“可有浅姐姐的消息?”華贵人看向众人,疑惑问道。
“恕属下无能。”几人异口同声的应道。
華贵人皱起眉头,低叹了一声道:“也不在王府。”
“少主,那现下该如何?”有人低声请命。
華贵人负手在原地踱了几个来回,便道:“如果传回山庄的消息是真的,那浅姐姐一定还在京城。必须要找到她!”
“属下遵命!”暗夜中,几人低沉应了几声,便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东瑶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实在无法将眼前这黑衣女子同那个在宫中受尽委屈,浑身是伤的華贵人联系在一起。
“这个女子是素念,剑兰山庄的少主。数月前在京城出现,且几度出入王府,就是在寻这个被她唤作浅姐姐的女子。”晟风沉声说道。
素念.....剑兰山庄的少主?
东瑶闻听此言,心下一沉。原来不止是宋浅以假身份混入宫中,便是连華贵人也是改头换面,蛰伏在深宫之内。
但东瑶着实不明白,这样的身手,这样的地位,又为何要屈身宫中,与宋浅做了冤家对头。
疑惑中,东瑶便见素念将黑纱再度覆于面上,身形轻巧一跃,便踩上矮墙,瞬间消失了踪影。
见素念离去,晟风才撤回了揽在东瑶肩上的手:“方才就是她闯入王府......”
晟风话语刚落,便突然觉得颈上一凉。他低头看去,只见东瑶手中不知何时取下了发髻上的那支花簪。逼近了他的脖颈:“你到底是谁?有何企图?为什么你对这一切了如指掌?”
晟风怯怯看向东瑶,整个人贴在冰冷的墙壁上:“阿姊......你怎么了......”
“别妄想糊弄于我,你若敢说半句假话。下一刻,便叫你也成了这京城的游离野鬼!”
执掌黄泉,入境省断。从未有谁让东瑶瞧得如此不真切。
“阿姊......”晟风皱了皱眉:“我没想过要瞒着阿姊,只是阿姊你并未问过我,也不愿留下来听我说......”
东瑶将发簪挪开了一寸,静待晟风说下去。
“王爷时常来酒楼,我便总是设法凑到他身边去。”晟风看向东瑶,目光坦诚:“不知为什么,只要待在王爷身边,那些鬼似乎就不会靠近。久而久之,王爷便也识得我。我跟着爹去王府送过几次酒,有时碰见王爷,他也愿同我说说话。只是我大意疏忽,以为瞒过了爹娘,瞒过了邻里,便是万事大吉。却没想到王爷一早便看穿了我,后又设计试探,才知我有些拳脚功夫。”
“所以?”东瑶挑眉看向晟风。
“所以......”晟风沉吟片刻:“晟风其实是王府的影卫。”
影卫......对于此,东瑶是知晓的,王公贵胄大多会挑选一些身手了得的心腹来做影卫,用以周护自己。只是东瑶没有料到,这看上去还略显稚嫩的晟风,竟然已是容璟信赖至极的影卫。
手中的发簪又移了移,东瑶便听得晟风继续说道:“宫中风云多变,王爷一直是如履薄冰。加之王府时常有些不太平,这才命我暗中观察。想必谁也不会想到,京城酒楼里众所周知的傻蛋竟然会是璟王府的影卫。”
听到这话,东瑶冷冷一笑:“倒的确是出其不意。”
“之后我便发现王府周围开始有一众十分可疑的人,便是阿姊今夜瞧见的素念。而她要找的宋浅,想必阿姊在林中已经见过了。”晟风语气沉稳地说道,丝毫不似是这般年龄的少年。
东瑶眸光一闪:“原来你也在林中!”
“我原本还怕被阿姊发现,不过瞧你那般认真的模样,想来也并未察觉到我的存在。”晟风脸上有了一丝顽皮的笑意,竟然因东瑶没有察觉他而沾沾自喜。
略一犹疑,东瑶便收回发簪:“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一直纠缠于我?难道不是该保护好王爷才是?”
晟风黑亮的瞳眸瞬间黯淡下去:“可王爷要离世了,不是么?”
东瑶一愣,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晟风。
“我记得阿姊说过,你不会杀王爷,可你也救不了王爷。”说话间,晟风竟然朝着东瑶迫近了几步:“既不杀,也不救。可阿姊却寸步不离地跟在王爷身边,难道是黄泉勾魂的鬼差不成?”